他想了想又說道：“爺，還有一事兒。”

“說吧。”云愧的心情不錯的樣子，撫過漢白玉的筆架，繞到桌案前，眸子神色溫溫的看著他。

三兒低垂著眉目，是沒敢看云愧的樣子。

“小人聽說，今晨朝堂，陛下有心要責罰趙振勇，是鐘鯨以命相保，才保下來的，陛下才說要重新徹查，饒過了趙振勇一命。”

即使云愧不在朝堂，但每天仍會有人將當日朝堂上發生的事兒，說過的話一字不差，一件不誤的全部稟告到桃花塢。

云愧不出桃花塢，仍可知天下事。

鐘鯨說的這些話是先到了三兒的耳中，本只是無關緊要的，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云愧要去見鐘鯨的點上，他把話說出來了。

說不是刻意，又有誰信？

遲遲，他也沒見云愧有任何的反應。

三兒等了許久，小心翼翼的抬頭去看。啪——

漢白玉的筆架被掃翻在地，碎玉清脆又沉重的一聲響。

驚得三兒渾身一抖，當即跪了下去。

云愧臉色冷清，坐在他面前，赤裸的足尖搭在他的下巴處，將他的臉抬起來。

三兒被迫仰著頭看云愧。

那張雋美不可方物的臉上凝結了冰霜，冷的叫人心顫，唇畔卻帶著笑。

“你在教我做事？”薄唇輕啟，他的話說得很輕，但每個字都如鼓點敲在三兒的心頭，在這間安靜的房子里面重的叫他害怕。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他連連說著不敢，直想給云愧跪下磕頭，可是他的腳尖就這么抵著他的下頜，叫他動彈不得，逼著他只能和他對視。

“不敢？”云愧嗤笑一聲，“三兒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相爺的話，十……十三年。”

“十三年了，我云愧是什么樣的為人你拿捏得清楚；在我身邊做事，什么事做幾分你也知道輕重；再養你兩年，你來取代了我這丞相的位置可好啊？”云愧仍是笑著說這話。

三兒聽了卻后背發毛，瞳孔緊縮，駭得直發抖，什么也說不出來。

云愧淡淡收了腳，十指交在一起，穩穩的坐在椅子上，半靠著椅背，居高臨下的睨著跪在他面前的三兒；只是，沒再說話。

三兒猛然行了一個大禮，整個人趴在地上，垂著頭，“爺，三兒是您從館子里頭救出來的，三兒打從六歲跟了您，便認定了這輩子您都是我的主人。三兒今日做了錯事，惹了主子不高興了，該罰、該打，三兒一會兒便自己去領了罰；只求主子別說這種氣話……若哪一日，主子不喜我了、再用不著我了，我便尋根柱子一頭撞死了去……只待來世，再報主子恩情……”

邊說著，竟趴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過了半響，云愧的臉色逐漸轉好了一些，“起來吧。”

他話音落下，三兒卻沒有動。

“怎么，還要本相親自來扶你？”語氣又兇了些。

這小廝被訓斥了，撇著嘴一邊用袖子擦著眼淚，一邊站起身來。

云愧見了又蹙著眉惱了一句：“收了你的金豆子！”

可一轉見這一張小臉委屈巴巴的，鼻子做鼻子的紅著，眼睛做眼睛的腫了；頓時又心軟了，嗔怪了一句：“還說要找根柱子撞死，你這鐵頭，便是給你找堵墻，你也要給撞破了！我這桃花塢沒那么多柱子給你撞的，好生伺候著！”

聽到這話，三兒頓時破功，又笑呵呵的跟在云愧身后應道：“誒。”

云愧站起身來，一甩手袖：“將此處收拾好再到月華亭來伺候。”

說著，抬步出了門。

鐘鯨站在花廳里面，背著手看墻上掛的畫。

不知不覺，看著墻上那幅《八駿圖》入了神，竟連云愧何時來的都不知道。

云愧便站在鐘鯨邊上，也看這幅圖。

這圖大約是他五六年前畫的，適逢西域進貢了幾匹汗血寶馬，那日在草場上，幾個馴馬師騎在馬背上，蹚水而過，馬蹄磅礴有力，漸起水花萬千，應著夕陽余暉，那景象頓時就刻在了他的腦子里面。

回來那夜，滿心所想都是草場上那幾匹駿馬奔馳而過，棗紅的毛皮下紅色的汗水，嘶鳴仰天嘯地……當即，便抬筆畫了這幅《八駿圖》。

承德帝看了也贊不絕口，說：見云相一圖，如見八駿馬神姿。

當即便將其中最好的一匹賞給了云愧；只因承德帝只愛仕女圖，對烈馬圖雖贊賞有加；但終究畫的是動物而非人，便叫云愧又帶了回來。

鐘鯨盯了少說也有半個時辰，忽然指了指圖中左邊第三匹馬兒，贊賞的點了點頭，道：“這匹最好。”

“海圳好眼光！”云愧拍著扇子應道。

撕……鐘鯨倒吸一口涼氣，這人怎么走路連點聲音都沒有。

也怪他看圖看得太仔細了，何時身邊多了一個人也沒有發現。

云愧仍笑盈盈的看著他，“海圳剛才說這匹最好，是指畫的最好？”

“也是，也不是。”他指著第一匹道：“這匹的眼睛里面有退縮，看這樣子還是匹幼馬，還沒來得及好好調教，這樣的馬是帶不得上戰場的。”

說罷，搖了搖頭又指向第二匹：“這匹便比第一個調教的好，可是這馬性子太倔了，你瞧這馬腿上，都是被訓馬人訓馬的時候打出來的傷痕，這馬難認主人！”

而后，又一一點評了其他五匹馬，說道最后才折回來指著剛才第三匹馬說道：“這么看下來便就是這匹最好。性子溫順，毛色、膽識、力量都是最佳。”

云愧聽他開口第一句就無奈的撫了撫額。

云愧以為他是在品畫，卻不料他是在相馬。

云愧忽然不知道自己這幅《八駿圖》畫的這么細，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

他只能應和著笑了一下，“竟不知道，海圳還會相馬。”

鐘鯨笑著擺擺手，“略懂皮毛而已，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其實，海圳說的最好的這匹馬，此刻就在塢中，海圳想去看看嗎？”

聞言，鐘鯨眼前一亮，“好”字都已經到了嘴邊。

卻是他想了想又吞了回去，差點……就忘了來此的正事了！

當真相馬誤事啊！

他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想找浮山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