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嶼知道自己做錯事了。
因為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會收到郁芃冉的消息,問他關于過去的事情。
他之前已經明確跟她說了他們兩個之間只見過那一面,但是郁芃冉明顯不信,追問幾次無果后才無奈放棄。
那天從咖啡店出來,汪嶼接到公司電話說要他檢查郵箱看看最新的項目數據報告,那會兒他正好在送郁芃冉回家的路上。她看他直接坐在車里端著pad翻郵箱,還是把他邀請上樓了。
也沒打擾他工作,他忙著回消息的時候,她只是給他倒了杯水,隨后自己去儲物間翻箱倒柜。
起初汪嶼全心沉浸于檢查校對那些項目數據,完全沒注意到郁芃冉在做什么,等他回完消息才發現她已經在儲物間里待了很久,下意識起身去看。
郁芃冉總算是找到了自己那張舞會邀請函,盤腿坐在地上,轉身沖著靠在門框上的汪嶼晃了晃那張連一點褶皺都沒有的紙,像個在炫耀戰利品的孩子。
從那個時候開始,汪嶼就知道自己錯了。
他確實該聽媽媽的話,不要和郁芃冉有太多接觸,因為她現在情況特殊,就算他讀書時對她一見鐘情,現在把那段記憶灌輸給她就是在趁人之危。
怎么都是不對的。
如果此時的郁芃冉沒有失去記憶,他與她分享過去在舞會上的邂逅經歷,或許他不會懷著像現在這樣這么大的負罪感。
“汪嶼。”
被點名的人回過神。
也是,自從得知他們兩個人過去見過面,她就改掉了對他的稱呼,開始直呼他的名字。
是很好聽沒錯,但汪嶼的心情很復雜。
郁芃冉揚起嘴角:“這個能證明我當初確實去過牛津的新生舞會,你說的沒錯。雖然我想不起來當時我們究竟在什么位置見過,但我們肯定是見了面的,玫瑰就能說明一切了。”
不得不說,在找回了過去那段可以說是青澀與幻想交織而生的記憶之后,汪嶼似乎也跟著撿起了當年面對郁芃冉時的心
情。
他總是會緊張,進而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過去或許是因為尚且年輕,碰到喜歡的人總要收斂些,現在更多的是愧疚。
論年齡和資歷,郁芃冉是他學姐。
時間教會她從過去那只優雅的白天鵝蛻變成為知性穩重的大姐姐,意外奪走了她的記憶,但無論如何,她都比舞會那時漂亮太多。
“冉……Scarlett,公司還有事情,項目組的人還在等我,我得先過去了。你一個人在家注意安全,有事情可以找我或者我助理楊揚。”
正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這次汪嶼又逃避了。
其實公司里并沒有人在等他,今天周末,裴氏除了保安和保潔就沒人來公司上班。他只是想要一個能合情合理地離開她家的理由,僅此而已。
他也總算明白了媽媽為什么要他離郁芃冉遠一些。
如果只是因為她過去和裴家有牽扯所以要盡量和她保持距離的話,他依然覺得這個理由很扯,畢竟他并不在乎媒體怎么評價他;
如果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而不應該離她太近——退一萬步講,再怎樣也應該是以協助者的身份幫助她找回記憶,而不是以敘述者的身份給她灌輸記憶——他覺得這個理由還說得通。
所以這陣子他都沒有主動聯系郁芃冉,反而是她頻繁找他。
與此同時,汪嶼也托人找到了當初郁芃冉在巴斯大學讀書的證明。
那年牛津的新生舞會,郁芃冉應該是作為巴斯的學生來牛津參與學術討論,正好牛津也給她提供了舞會邀請函。
看著學生年鑒上的照片,汪嶼半天沒說話。
他們那次見面隔著面具,兩個人應該都不知道對方長什么樣子。現在看到戴著學士帽滿是青春活力的郁芃冉,汪嶼更是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好。
他好像真的把事情辦砸了。
遲慕森的電話恰到好處地打來。
汪嶼原以為遲慕森是來嘲諷他的,敷衍地把整件事情從頭到尾跟他說了,沒想到電話那頭的人反而給他做起了心理咨詢。
“我沒覺得你做錯了啊,你只是把過去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以你的角度重新敘述了一遍而已,這有什么愧疚的?你本來就是這件事的參與者之一,你也確實惦記當初舞會上那萍水相逢惦記了很久,這些都是事實。既然都是事實,那為什么不能說?”
“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給她灌輸屬于我這部分的記憶的,你也知道,郁芃冉此前是裴皓誠女朋友,再之前是尹聽喬青梅竹馬外加初戀女友,我夾在中間什么關系都沒有,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路人而已,這段記憶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如果我就這樣灌輸給她,對他來說,這些記憶碎片甚至可以說是恢復健康過程中不必要的負擔。”
遲慕森依然不明白:“你只是從你的視角出發去回憶當年驚鴻一瞥,我理解你的顧慮,但我覺得你顧慮的地方有點多。你沒有想過郁芃冉為什么還留著舞會邀請函?或許,從她的視角出發的話,這件事本該會是另一個結果。”
汪嶼自嘲地笑:“還能有什么其他結果啊,我們當初連對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假面舞會就是這點好,不知人不知面。”
“或許郁芃冉當初也記住你了呢?”
汪嶼愣了一瞬,反應過來那或許是好兄弟的安慰之詞,又重新垂下腦袋。
是啊,他在期待什么呢?
連真容都沒見過,何必懷揣著那些有的沒的期待呢?明明他也只記住了郁芃冉的玫瑰而已,為什么還要去強求她還記得他呢?
“就算當初留了印象又怎樣,現在她已經失去了那段記憶,這種‘記得’沒有任何價值了。如果她能回想起來的話,或許我還不會對她造成困擾,但是我發現,自從我跟她說了當初的事情之后,她就會時不時問我那些細節。”
“懂了,但是你們之間并沒有很多細節。”
汪嶼悶悶地應了一句。
遲慕森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再勸他,還是岔開了話題。
最近他也忙,沒什么機會去汪嶼那邊看看。之前汪阿姨跟他說了她擔心的地方,他也覺得不無道理,所以答應了阿姨要多幫著汪嶼。
只是現在,公司上的事情不需要他插手幫忙,反倒是汪嶼心里多了個癥結。
解鈴還須系鈴人,過去的郁芃冉讓汪嶼惦記了很多年,現在失去記憶的郁芃冉卻讓汪嶼猶豫不決。
他也清楚汪嶼在糾結什么:
一是郁芃冉自己,汪嶼和她只有一面之緣,說難聽點,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人會惦記著驚鴻一瞥惦記那么久;
二是郁芃冉和裴皓誠的關系,外界雖然不知道郁芃冉究竟何許人也,但知道她和裴皓誠是即將結婚的親密關系,如果作為“裴家私生子”的汪嶼在這個時候插一腳,那么他要面對的暴風雨就不僅僅是現在這么簡單了;
三是郁芃冉和尹聽喬的關系,這個牽扯的東西可就太多了,不僅僅是裴家和尹家的對立關系,還有汪嶼和尹聽喬的暗中扳手腕,一旦出現任何紕漏,受苦的估計還得是汪嶼自己。
林林總總,復雜得很,所以汪嶼糾結也是有道理的。
都是命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