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落地那天,楊揚跑去接機。
那天正好是周五,通常來說是一周里最忙的一天,所以汪嶼那時在加班,收到楊揚的消息之后才稍微放下心。
楊揚本想讓汪洋先倒個時差休息一下,卻沒想到她主動提出要去看看郁芃冉。
說來也是令人惆悵,池魚這兩天確實來了江城,然而剛到那天就出了車禍傷了腿,她不愿讓郁芃冉擔心,就跟汪嶼打了招呼說不去看郁芃冉,康若宸也忙,所以這兩天郁芃冉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汪洋舟車勞頓,在回家的車上小憩了一陣,等到站在汪嶼家門口,她又擺上了那副活力滿滿的樣子。
——和開門的依舊臉色蒼白的郁芃冉形成了鮮明對比。
汪洋隨后就心疼地撫上她的臉,言語中滿是對后輩的疼惜:“冉冉,怎么一下子就變成這樣了?”
郁芃冉只簡單打了招呼就沒再接話,默默站在一旁看著汪洋換鞋進門,隨后被她拉去沙發邊坐下。
她最近很容易犯困,光是聽汪洋說話都打了好幾個哈欠。汪洋捕捉到了這個細小的動作,聲音放輕,小心搭著她的肩膀,輕輕拂過她手腕上的紗布。
霎時寂靜。
這是郁芃冉出院以來頭一回覺得自己如此安定,就像是小時候跟別人打架回家之后被媽媽半埋怨半心疼地抱在懷里一樣,原本浮躁的心瞬間被安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真的困了,眼睛通紅得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淚來。
如果她的媽媽現在還在的話,是不是也會給她一個擁抱呢?就像小時候那樣?
“如果困的話,要不要現在去睡一覺?我就在你身邊陪你。”
她搖搖頭,就這樣靠在汪洋的肩上,鼻音漸重:“有的時候我挺羨慕汪嶼的,至少他平時還有可以傾訴的家人,我好像什么都沒有了,甚至我親手把我的小姨送上了法庭。過去我總是覺得我是個在感情方面能看得很開的人,但是認識汪嶼之后,我好像就慢慢開始習慣這種經常被感情牽著跑的生活了。”
汪洋輕輕順著郁芃冉的長發,說話時的語氣也盡可能放輕:“我剛到英國的時候很絕望,父母不愛我,丈夫不要我,而我又不能回家去找其他長輩,在異國他鄉也沒有什么朋友接濟。那段時間我總是渾渾噩噩,好在之后尚且還能憑一股蠻勁漸漸站穩腳跟。現在我能出現在你面前,其實也是因為我沒有對任何人展現過我的脆弱,越是這樣,大家越認為我堅不可摧。你現在就是這樣,你想成為很強的人,但是你快扛不住了。”
“可是我還能怎么辦呢,如果媽媽在這的話,我應該怎么辦呢?”
“你有沒有想過,當初你剛到英國的時候才剛剛經歷失去媽媽的痛苦,那時你也有像這樣的痛苦情緒,但好在你成功走出來了。現在你又產生了這樣的強烈負面情緒,你沒有想過,你的癥結或許是汪嶼。”
此話一出,連正好端著熱茶從廚房出來的楊揚都停下了腳步。
“過去我也在擔心你和汪嶼在一起是否是個正確的選擇,我知道我的兒子是什么樣的人,我害怕你們雙方都在這段感情中受到傷害。但是很讓我驚訝的是,年輕人之間的感情總是充滿熱情,你好像讓他變得更加真實鮮活了。以前我總是說他不知道要怎么展現自己的真實情緒,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我覺得小島好像擁有了過去孩童時代缺少的那些大男孩的張揚。”
郁芃冉只是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什么,只覺得頭疼。
“但是我也應該跟你說實話,我覺得現在你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很微妙。或許你當局者迷,但是我作為局外人還算看得清楚,小島最近跟我打電話說得最多的話題就是應該怎樣才能讓你開心起來。我知道你現在被負面情緒包裹起來,但是你看看小島,他現在在你面前也沒辦法表現得很開心了。你們兩個人現在是相互影響的狀態,你不開心,小島也會不開心,然后你看到小島處在負面情緒中的時候你就會更不開心。”
郁芃冉無力地閉上眼睛。
“雖然我知道這樣說不對,但這是實話,冉冉,你現在的癥結是汪嶼。”
“我知道......我知道。”
她瞬間坐直,一下子捂住臉痛苦得整個人蜷縮在一塊。
其實她都知道。
在她住院的那段時間里,汪嶼一手包辦了照顧她的大小事,公司不去,家不回,成天都和她一塊待在病房里。她醒了之后才得知記者招待會的事情,除了覺得惡心之外,更多是心疼在那短短半月里肉眼可見消瘦下去的汪嶼。
誠然,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完全不需要有那么多顧慮。他大可以直接把裴氏這個爛攤子丟回裴家然后瀟灑回英國,甚至還能發動自己的私人人脈拿走裴氏的項目。
他是汪嶼啊,那個在半年內就拽住了一棟危樓并征服了全公司上下員工的天降紫微星,那個連毒舌媒體都轉而關注他的工作成果的頂級商人。
過去她還想過,等她坐穩BeforeDawn第一把交椅,他們之間就會少了很多阻礙,她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也不會存在誰比不過誰的情況。但是現在不同了,汪嶼的情緒開始被她牽著走了,然而她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她知道汪嶼也會做噩夢也會被驚醒,汪嶼夜起去喝水的時候她會假寐裝作沒有被他吵醒,這段時間家里換了無數安神香薰,汪嶼也幾乎每天準時下班回家。
她看得出來汪嶼很疲憊,而這種疲憊完全是因她而起。因為總是長期陷在自己的負面情緒中,她忽視了對身邊人的關心和照顧,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完全沒有注意到汪嶼的情緒變化,直到今天聽汪洋說出口,她才知道自己其實一直都在回避和汪嶼的關系。
“那我應該怎么做呢?”
說這話是,郁芃冉盤腿坐在沙發上,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垂著腦袋,眼淚毫無意識地掉下來,淚珠隨后砸在她的虎口上。
“如果現階段感情對你來說是一種負擔,你可以考慮暫時放手。”
郁芃冉抬頭看向身邊的人,止不住地搖頭:“他不是負擔,從來不是。”
在她看來,成為負擔的那個人一直都是她。
“我知道。”汪洋替她輕輕擦掉眼淚。“我知道的。但是看你們都這么痛苦,我不知道要怎么樣幫助你們才好。同時陷入負面情緒的深淵對你們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快樂本就是件很難的事,但現在你們自己不允許自己開心起來了。”
楊揚獨自坐在餐桌邊聽了許久,沉默半晌,還是起身走到汪洋身邊去,小心翼翼地開口:“大汪董,您今天剛回國,需要多休息才是,不然Watson該擔心了。他現在還在開會,等他回來之后,我預約William的餐廳送點吃的過來給您接風。”
汪洋點點頭,起身準備去酒店稍作休息。楊揚目送她走向玄關處,下意識拍了拍郁芃冉的肩膀,隨后跟著去了門口。
酒店離小區不遠,不到二十分鐘楊揚就回來了。
郁芃冉理所當然地坐回了窗臺上放空,這回整個人靠在窗戶上懵懵地盯著外面,依然沒有說話。
最近臨近年底,外面的雪花也飄起來了。那幾天下了場大雪,郁芃冉也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窗臺上看著那些被裹成球的小朋友們在小區廣場上打雪仗,表情是近日來少見的溫柔,而現在她只是呆呆地看著天,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楊揚覺得她好陌生,完全不像是之前那樣。
*
晚飯是四個人一塊吃的,汪嶼坐在郁芃冉身邊照顧她,邊聽媽媽的嘮叨邊給身邊的人夾菜。
“之后如果你們有春節假期的話,要不要去英國待幾天?冉冉覺得呢?我們可以去牛津或者巴斯看看,我在巴斯還有一套房子在,我們可以住在那邊......瑞士或者冰島也不錯,最近我在看冰島的房產呢,選的位置還不錯,到時候我們也可以去那邊看看極光。”
郁芃冉的聲音輕輕的:“我之前就很喜歡跑冰島去,能實現的話再好不過了。”
汪洋笑了笑:“喜歡就好,那我現在讓人去敲定下來。”
“瑞士山多,偶爾去山區里面隱居一段時間也不錯。”汪嶼接話。“我在法國的那套房子有段時間沒收拾了,之后可以去逛逛。”
坐在一旁的楊揚止不住汗顏。
這倆人加起來的房產幾乎能橫跨整個歐洲大陸,如果真的要安排行程的話,這項艱難的工作勢必要他來做了,頭疼。
至少在吃飯的時候郁芃冉的精神狀態還不錯,汪嶼微微放下心,在晚飯之后本想帶著郁芃冉和媽媽下樓逛逛,卻沒想到家門突然被敲響。
看到外面站著的人,楊揚突然頓住,轉身看向端著水果走出廚房的汪嶼,眼神示意他大事不妙。
汪嶼好奇地上前,把水果交給楊揚,上前看了眼監控畫面,沉默一陣,還是打開了門。
“喬董晚上好,不知道您突然大駕光臨,寒舍沒準備招待,實在不好意思。”
“我來找你談判釋放我兒子的條件,應該不會不合適吧?”
光是聽見聲音,還坐在客廳的兩個人就同時愣住。郁芃冉下意識縮成一團,止不住地顫抖著,汪洋則及時上前去攬住她的肩膀,小聲安慰著。
“這件事和我無關,您要溝通也應該是去和警方溝通,我在這其中起不到任何作用。現在我家不便待客,抱歉喬董。”
在他準備關門的瞬間,喬如芳一手拍住大門,表情霎時陰鷙下來:“汪嶼,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手頭上有很多能直接毀掉你和郁芃冉的證據?就不怕我泄露給媒體?”
“如果真的能泄露給媒體的話,您難道不是早就做了嗎,為什么直到現在還沒動手呢?到底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擔心媒體根本就不屑于這樣的圖?亦或者說,你手里的‘證據’就是你花錢買來的偷拍?”
喬如芳冷笑:“汪嶼,不要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我見過的手段可比你吃過的飯還多。”
下一秒,樓道里亮起閃光燈。
他毫不意外喬如芳會瞬間暴怒然后邊遮住自己的臉邊沖著剛剛的光源大喊大叫,因為怕嚇到郁芃冉,他還是沒把事情做得太絕,打算關門送客的時候卻又被喬如芳拉住。
“是你叫來的記者吧?你就是個歹毒小人!”
“您剛剛說過,您見過的手段比我吃過的飯還多,這個手段您沒見過嗎?不應該。”
在她的巴掌扇上來之前,汪嶼精準扣住了她的手腕。
“阿姨,有時間上門威脅我,不如花點錢買通人脈看看還能不能爭取給尹聽喬減點刑。據我所知,江城第一看守所里的人好像最討厭這種道貌岸然的人了,您真的不擔心嗎?”
“你!”
等喬如芳倉皇離開,汪嶼才對著空蕩蕩的樓道喊了聲“出來吧”。
他早就知道自己家樓道里蹲著人,只是一直沒明說,反而暗中安排人去給了不少好處,現在那人拍到了想要的照片,也應該功成身退了。
抱著相機的小記者從隱蔽的消防通道里出來,似乎并沒有料到汪嶼會知道他的存在,有些局促地站在他面前。他過去在公園跟拍他和那位不知名女朋友的時候就拿過他的好處,現在又跟到了他家,難免緊張無措。
“拍到的東西可以拿去發布了,不出意外的話這會是一手獨家消息,裴氏的公關部門不會對你做出任何勸導,謝謝你愿意記錄這些真實情況,等下會有司機送你出小區,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會保證你的人身安全,確保你不會被喬如芳找上門。”
小記者懵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