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嶼并不知道媽媽那天和裴頌騏吃飯的時候究竟說了些什么,那天她回來之后囑咐他最近注意裴家那邊的動作就再無其他,他也沒問。
圣誕假期沒幾天就要結束了,郁芃冉辦好了簽證之后去了趟公司,和俞禮關起門來針對公司目前發展狀況的話題聊了將近兩個小時,最后愉快地達成一致。
俞禮充分尊重她的決定,也知道她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就肯定是對自己有信心,自然沒有否定意見,全力配合她完成接下來的工作。
股東大會兩天后準時召開。
郁芃冉詳細陳述了目前公司存在的問題以及她和俞禮共同得出的解決辦法,做了工作匯報和新一年工作規劃之后,向大家坦白了接下來的計劃。
股東們起初并不理解她這樣做的原因,畢竟轉移陣地對一家大企業來說并不是好事,雖然大家都知道郁芃冉是個點子很多而且思維跳躍性很強的人,但她突然想到這么一出勢必事出有因。
這場股東大會花了整整一個上午,汪嶼的心始終懸著,怕的就是她一下子無法控制情緒或者股東刁難她,中午下班的時候總算接到了她的電話,說是一切順利,他的心總算重重地跌回原地。
BeforeDawn總部將轉移至倫敦的事情很快就在業內傳開了,媒體得到了記者招待會的消息,立刻趕去現場。
郁芃冉和俞禮正裝出席招待會,針對目前公司的情況向大家做了簡單說明,隨后郁芃冉解釋了總部轉移的原因。
其實付箐泠一開始就想把BeforeDawn總部設立在倫敦,因為那個時候英國那邊的辦公大樓已經投入使用,只是一直沒有和國內這邊對接。付箐萍代管公司期間始終沒對倫敦的業務太上心,導致倫敦那邊始終處于獨立于總部并且消息滯后的狀態,郁芃冉接手公司之后發現了倫敦的版圖,花了點時間對接好了工作,成功把他們并進了總公司。這并不算是什么總部轉移,而是收回陣地并且派高層駐扎,由于倫敦那邊剛剛完成對接,她肯定要親自到場以示尊重。
——郁芃冉是這么解釋的,但這都只是她和俞禮商量出來的話術,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
媽媽想把公司總部定在倫敦是明確寫在遺囑里的內容,這點不會改變。另外,她之后也要長時間待在英國,雖然充分信任俞禮,但她不能在接受治療的過程中完全放掉工作。
汪嶼理解她的做法,也適時放出了一批媒體幫助引導輿論,所以目前大家的態度還是非常積極的。
至于公司內部,職工們最關心的薪資問題早就被郁芃冉解決了,她承諾大家的最低薪資將在正式完成倫敦那邊的工作交接之后得到提升,并且在未來也將隨著公司擴大發展繼續穩定攀爬,所以員工們幾乎沒有異議。
用楊揚的話來說,員工的擔憂很好理解:打工人不在乎錢還在乎什么?在乎能不能替高管去英國駐扎嗎?只要錢的問題搞定,其他都不是問題。
有一說一,這是大實話。
結束這些天的工作之后,郁芃冉又請那個心理醫生來了家里。
她這幾天的壓力太大了,又要應對股東又要應對媒體,開股東大會之前整夜整夜睡不著,進會議室前甚至臉色發白、軀體僵硬,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所以在和心理醫生聊了沒兩句之后,她又崩潰了,這回是抱著腦袋放聲大哭。
*
汪嶼知道媽媽和郁芃冉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人也隨之越來越沉默。有時候下班回家之后也不會第一時間湊到她身邊問她今天過得如何,而是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她邊上,什么都不說也什么都不做。
直到那天,汪洋在餐桌上提醒郁芃冉記得收拾好重要證件,因為第二天上飛機要用。
汪嶼愣了許久,被郁芃冉輕輕拍了拍手背才回過神,匆忙扒完飯就收拾好了自己的碗筷。
看著他雙手撐在廚房灶臺上的背影,郁芃冉一下子紅了眼眶。
他這段時間瘦了很多,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憔悴。放在過去,“脆弱”這個詞永遠不會和汪嶼這個人掛鉤,但現在,她覺得汪嶼這個背影顯得他好脆弱。
吃過晚飯,汪嶼帶著她坐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自然地窩在他懷里。
“寶寶,行李收拾好了嗎?”
“東西不多,沒什么好收拾的,到了那邊可以重新置辦。”
汪嶼微愣。
他也是聽她這么一說才想起來,自己家好像確實沒有多少郁芃冉的東西,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衣服之外,其他什么都沒有,仿佛她只是這里的匆忙過客。
郁芃冉今天難得粘他,雖然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洗了澡出來又鉆進他懷里了,由著他一手握住她容易變得冰涼的腳丫子,似乎并不想去臥室睡覺。但最后還是抵不過滔天困意,在他懷里慢慢睡著,手還圈著他的腰。
汪嶼把她抱去臥室之后又默不作聲地回到了客廳,熄了所有大燈,只留了一盞小夜燈。
他一夜沒睡,就這樣生生坐了一夜,腦子也一夜空白。
他知道現在不是思考放郁芃冉離開這個決定是否正確的時候,但他就是莫名心痛如絞,閉上眼睛依然會回想起當初在衛生間里看到的那一幕,時間長了,他都有些不敢合眼。
郁芃冉夜起時發現汪嶼不在她身邊,那塊被窩都還是涼的,趿著拖鞋出去,借著小夜光看清了還坐在沙發上的汪嶼。
現在是凌晨四點多,他沒睡還是醒了?
郁芃冉默不作聲地回臥室抱了那床被子出來,迎著汪嶼茫然的視線,把被子丟在沙發上,隨后再次鉆進他懷里,這回緊緊抱住了他。
誰都沒說話,但隨后都感受到了對方的眼淚。
汪嶼扯過被子裹住她,下巴抵在她頭頂,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愿讓她看到自己的表情,苦澀又悲哀:“怎么辦呢,你還沒走我就開始難過了。”
郁芃冉沒接話,在他懷里止不住顫抖。
她也不想這樣的,但是架不住自己的情況愈發不受控制,哪怕稍微好一點,她也不需要倉皇逃跑。
“再去睡會兒吧,省得白天沒有精神。”
“我想去旅行。”郁芃冉找回了些清醒。“等好了之后。”
“環球旅行嗎?還是只去歐洲呢?”
“歐洲吧……環球旅行很遠,美洲和亞洲那些我想去的地方已經去過了,不知道讀書的時候為什么沒想著多出去走走,大概時間都拿來跑牛津了吧。”
汪嶼微不可察地頓住,旋即圈住她的小腰。
*
白天,汪洋打來電話的時候,汪嶼依然坐在沙發上,郁芃冉早就已經被他抱回臥室繼續睡覺去了。
航班在中午,他們還有時間吃個早飯。
郁芃冉睡醒之后始終處于低氣壓狀態,面無表情地洗漱換衣,隨后把行李箱拖到客廳里,迎著汪嶼的視線在他身邊坐下,開始默默吃早飯。
楊揚能察覺到,大家今天的心情都不怎么樣。
臨近中午,William讓人送來了些餐食,說是方便她們在候機的時候多少填填肚子。汪嶼默不作聲地把郁芃冉和媽媽送下樓,就這樣看著楊揚和保鏢把她們的行李箱搬進后備箱,抓著郁芃冉的手站在原地,另一只手緊握成拳。
現在好像也說不出什么了,他腦子依然空白。
“到了機場之后可不可以給我發個消息?到了之后也跟我說一聲,安定下來之后也......”
郁芃冉忽然轉身抱住他。
汪嶼的眼眶霎時變紅,接下來的所有話都再也說不出口。
“不會消失。”
聽她這么說,他的心頓時放下。
郁芃冉湊上前,這回沒拽著他的脖子,而是只湊上去親他的喉結。看他喉結上下滾動,心臟仿佛跟著被揪緊。
他們本不該是這樣的,本該幸福快樂地繼續生活在一塊,本該不需要遭遇這么多事情。事情一旦進入失控的軌道,他們都控制不了。
喉結的英文名是Adam’sapple,詞源是說當初亞當在伊甸園吃蘋果的時候被噎住了,那塊蘋果正好卡在這里,進而引申出了“喉結”這個意思。如果她是夏娃,那這將會是她贖罪之前最后一次親吻亞當,她終將把那根肋骨還給他。
郁芃冉沒再說話,松開他,默默轉身上了車。
楊揚還是很不解:“頭兒,你真的不跟著去機場嗎?”
汪嶼垂下腦袋,搖搖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助理也實在無奈,沒再繼續勸他,也轉身進了駕駛座,通過后視鏡看了眼已經在落淚的郁芃冉,無聲地嘆了口氣。
汪洋還沒上車,只是走到兒子身邊拍拍他的臉:“我會隨時給你跟進消息的,別擔心。保鏢已經全部安排好了,肯定是安全的。”
“好,一路順風,注意安全,到了之后跟我說。”
也不知道是在跟誰妥協,反正他舉起了白旗。
“放心。”
目送車子開遠,汪嶼還站在原地,就這么目送車子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拳頭漸漸收緊,眼眶也跟著泛紅。
*
楊揚知道裴頌騏極大可能會出現,所以在開上機場高速的時候發現身后出現了一輛還算熟悉的黑色小轎車的時候也沒什么反應,準備打開定位給頭兒匯報實時位置的時候卻發現定位器不見了,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頓時明白過來。
頭兒昨天一宿沒睡,早上還下樓了一趟,之后就一直握著拳,原來是拆掉了車載定位嗎?
為什么不想知道他們的實時位置呢?
*
汪嶼不知道自己在樓下站了多久,保鏢看不下去,過來拍他的肩膀,他這才回過神,轉身上樓。
慢吞吞地回到家里,汪嶼坐在沙發上,就這樣愣愣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客廳。
那時他覺得自己家好大,大得讓人害怕。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現在只是恢復到了他最開始回國那會兒的樣子,他卻覺得這間房子太空蕩。
汪嶼攤開手,看著靜靜躺在自己手心的車載定位器,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又打開了手機相冊,翻著私密相冊的所有照片,終于忍不住抱著腦袋痛哭失聲。
他這段時間拍了很多她的照片,幾乎都是她睡著的樣子。因為她情緒不好又容易失眠,他買了不同品牌的安神香薰,她安然睡著的時候他才敢偷拍她。
本不該是這樣的。
但是......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