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

干凈利落，沒有猶豫拖泥帶水的聲音，相隔沒有幾秒，一前一后發出，緊接著就是停駐在箭靶上的聲音，篤定又深入，兩個并排的箭靶上已經各自插上七、八只箭，只只都落在靶中央的紅色圓心上，不分軒輊，難分高下，一看便知這兩位射手都是習射多年的高手，兩人誰也不讓誰，接著的兩箭還是固執地落在各自一叢叢的箭旁，繼續等下一箭分出高下。

兩人又比了好幾箭才停手，休息往旁邊的座席間走去。

「妳今天狀態很不錯，很穩定。」姬昊興致很高，不住地稱贊芮姜。

「還不錯，也是老師教得好。」芮姜笑盈盈地稱贊姬昊，雖然在齊國泮宮求學時學過射禮，成績雖不錯，但是來到芮國后，經過芮桓公姬昊的指導，更上一層樓，現在絕對能算得上高手之林。

「這么懂得尊師重道，有賞!不對，應該是妳要謝謝老師我吧，想想，妳要獻上甚么，好感謝老師的因材施教。」姬昊看著芮姜，假意認真說道。

「那首先也是因為我是個良材，所以姬昊老師才能教出高徒，不辱老師名聲，滿足老師教學的成就，教學相長，所以老師要怎么賞我。」芮姜俏皮反問道。

芮姜以他人看來放肆的方式與姬昊相處，但兩人都知道這中間完全沒有不尊不敬，沒有倚著齊國的恃強凌弱，反而是兩個能力品性勢均力敵旗鼓相當的人，毫不掩飾地將自己展現在理解信任的人面前，自在舒適相互欣賞。

「好，賞妳，賞個玉件。」姬昊大方說道。

芮姜眉開眼笑，「謝謝國君。」

「等會兒，同我一起好好教教萬兒。」

「好。」

姬萬現在已經八歲，姬昊花了很多心思，想要好好栽培姬萬，因為他是姬昊目前唯一的兒子，雖然還沒有被正式立為太子，但只是遲早的事，所以怎么能不好好培養教導未來的國君，只是問題與阻力頗多。

「妳知道我的擔憂，萬兒也不小了，但是禮樂射御書數沒有一項出色，更糟的是學習的態度，等等他射箭時妳就可以看得出來。」

「國君別擔憂，我們等會兒一起教萬兒，慢慢導引他吧。」芮姜安慰姬昊說道。

但她心中是理解姬昊的憂慮的，畢竟將來國家是要交到萬兒手上，百姓要交到萬兒手上，而芮國又不是一個可以偏安的諸侯國，相反的，芮國是一個在強國的夾縫中生存的小諸侯國，出色英明的國君就是國家存續的最大保障。

「芮國真的需要一位才德兼備的國君，我們沒有大國的家底可供揮霍，芮國的每一步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萬兒母子怕是不理解芮國身處的艱巨，無論如何，做為一個有為的人，萬兒的品性德行，心志中正，都需要加強，但能不能不斷地自省，是第一步，他若沒有自我檢討的能力與習慣，便看不到自己的錯處，也就不知該改哪兒，怎么改。」姬昊語重心長說道。

芮姜默默點點頭。

此時一個看著七、八歲的男童走過來，稍比他的實際年齡看起來小一點，步伐雖不穩健但純厚，還不至于浮躁，目光平實沒有機敏的精光，后頭跟著有點大的陣仗，好幾個侍女宮人，是曹貞擔心兒子派遣過來近身服侍的，沒錯這個男童就是姬萬。

姬萬幾乎就是踩著點來的，稍遲一些就遲到了，這是他的習慣，也是曹貞的習慣，姬萬還比曹貞好些，至少還不會遲，但提早到則是沒有的事，即使是與父親芮桓公相約，何況今日是要來上父親親授的射禮課，姬萬最不待見戶外的體力活動，譬如射箭騎馬練武等等，這也是曹貞的習慣，缺乏鍛煉的情況下，姬萬沒有一般孩子的活潑靈活，比較內向，比較厚重。

「參見父君，參見大夫人。」小童作揖說道。

「萬兒平身，過來先熱熱身試試，讓父君看看萬兒的箭練得如何?」姬昊說道

「是。」

小童執起桌上自己的弓箭，走向前站定后，拉弓放射，箭有射中箭靶，只是成績不是很理想，偏了，離靶心有一段距離，他接著再射一箭，比第一箭好一些，之后接下來的幾箭卻都不行，十幾箭下來，射中靶心的寥寥可數，整個靶面插滿零散的箭，看不出長期練習的規律，也看不出校正的軌跡。

芮姜看著小童的動作與靶面，能夠理解七、八分姬昊的意思，此時姬昊已走到姬萬旁邊，開始指導起來，芮姜也走過去，想表達關懷與支持，也怕姬昊太急嚇壞萬兒，但當她接近這對父子時，她感到姬昊相當克制，很有意識地調整自己的態度，希望萬兒能沒有壓力地聽明白他的解說指導，不只態度，連用字遣詞都克制調整了。

「這樣萬兒聽明白了嗎?如果聽明白了，我們就試試，或是父君再說一遍。」姬昊問道。

姬昊、芮姜看著姬萬，等著姬萬的回答，姬萬抬眼看著兩人，此時姬昊、芮姜心中俱是一驚，姬萬看他倆的眼神，完全不是茫然迷惑，卻好似他才剛剛抵達射箭場，剛剛才看到姬昊與芮姜，自然說不上有沒有聽懂這回事，一時之間姬昊、芮姜都懷疑剛剛姬萬有沒有在那兒聽姬昊說話，這眼神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姬昊一時之間怒氣上涌，但他知道不能嚇到姬萬，造成惡性循環，那他的兒子就再也拉不回來了，姬昊按下脾氣再問了一聲。

「萬兒有聽懂嗎?父君再同你說一遍。」

芮姜也認真地觀察著孩子。

姬萬沒有說話，姬昊就再說了一次。

。

「萬兒聽懂了嗎?」姬昊再問了一次。

小童不太確定的點了點頭，就要拿起手中弓箭，開始射箭，姬昊、芮姜真的看不出來姬萬到底聽懂了多少，反而感覺姬萬只是要再開始操作，應付應付這射箭練習，敷衍敷衍兩人。

「萬兒先不急著動作，先告訴父君是不是聽明白了。」姬昊制止姬昊自顧自的動作，想聽聽他是否聽懂。

芮姜看得出來姬昊的擔憂又更深了，也能感到他開始稍稍急了起來，芮姜趕緊介入。

「萬兒，你同我說妳是怎么操作的，一步步告訴我，告訴我你覺得要調整哪些地方，我們慢慢來不急。」芮姜溫柔的一步步引導姬萬，還跟姬昊交換了一個眼色，讓他先別心急。

姬萬開始斷斷續續零零落落地不流暢的說著，頗沒有組織章法，芮姜沒有表情，姬昊眉頭深皺的聽完后發現，對于姬昊的指導，姬萬大約只聽懂了三、四成，還有很多他無法理解，或是聽岔了姬昊的意思。

對于姬昊這樣的反應與回復，姬昊和芮姜心中大大地震撼，也感到肩上的擔子沉了起來，時間緊迫起來，得趁這孩子還沒完全養成，趕緊作大幅度的輔導改變，再晚就遲了，一旦定了性定了型，將來怕是再也救不回來了。

「好，萬兒，我們一步步試，大夫人就一步步告訴你問題在哪里，怎么調整會比較好，這樣好嗎?」芮姜溫和地同姬萬溝通說道。

「好。」

姬昊看著芮姜非常有耐心地，手把手教導著姬萬，姬昊心里想著他不能再放任曹貞這樣教育兒子，姬萬就是在母親的無限寵溺與自私心態下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他是萬兒的父親，他也要對萬兒負起責任，婦人之仁只會害了他的孩兒，下定決心后，姬昊想著也要芮姜一同幫忙教育萬兒。

花了不算短的時間，芮姜終于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帶著姬萬說明了一趟，姬萬就算沒有理解七、八成，也絕對有聽懂六成以上，接著姬萬實際動手操作，成績是比剛剛明顯好了一些，但肯定還需要好好花時間練習一番，所以姬萬不是笨，而是一種滿不在乎與懶散。

「萬兒，父君規定你每隔一日午課后都要練習射箭，父君請大夫人親自指導你，做你的射箭師傅，你好好跟師傅學，很快就會上手，這樣將來才能同父王一起出去狩獵，一同出征。」姬昊安排說道。

姬昊要開始讓姬萬借著練箭建立起規律與紀律，還用一般男孩子有興趣的打獵吸引姬萬，也想讓姬萬知道，他將來是有需要為了國家出征打仗的。

姬萬又是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態度響應道，「是，父君。」

「那今天就先練到這里，萬兒先回去吧。」姬昊說道。

「好，謝謝父君，謝謝大夫人，萬兒先告退。」

看著姬萬離開射箭場后，姬昊嘆了口氣。

「芮姜妳不怪我吧?沒問妳愿不愿意，就讓萬兒跟著妳學射箭，讓妳做他的師傅，我怕找其他師父，他不一定會認真專注，用身分偷懶，影響學習，畢竟妳是大夫人，萬兒還是會顧忌三分的。」姬昊聽著有些沉重心累地說道。

「沒事的，國君，芮姜愿意教導萬兒射箭。」芮姜體貼地說道。

「那就好，另外我想同妳商量，我想跟曹貞討論萬兒的教養安排，她過于溺愛萬兒，而且沒有一個度一個規律，對萬兒不是一件好事，不但沒有辦法養成良好的習慣，反而會讓萬兒無所適從，久而久之的影響巨大，萬兒的養成堪憂，若是我同曹貞能達成一致的看法，妳愿意協助一起教養萬兒嗎?我想讓他同妳多相處多親近，給他另一個模范，另一種格局氣度。」姬昊深思熟慮的說道，但帶著一些不確定。

「為了萬兒，為了芮國，為了國君，芮姜當然愿意一起教養萬兒。」芮姜誠懇說道，但心中覺得困難重重，曹貞那一邊真的需要好好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