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羽西還來不及為皇后求情便見封邑啟和西瓊將軍一起消失在長廊的盡頭,看那樣子應該是去往封羽錦的西賦宮,皇后癱軟的坐在地上,眼神沒有一絲生氣,就像是枯死的花朵,窒息的危險宣告著她精力的殆盡。
她現在是連最后的機會也毀掉了,到底是誰,在背后捅刀子,難道是她打草驚蛇了嗎,封羽錦那邊不可能會事先知道,如果這樣的話,他怎么可能毫無防備不對,難道是那個揭發她的宮婢蘿巧,可是她的計劃只有虞蓮心知道
虞蓮心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涼氣,舞己之后,她突然與她聯手,完全罔顧和舞己之前的情誼,她以前只覺得虞蓮心是棵墻頭草,舞己這顆大樹一倒就見風使舵你粘上了自己,看來還是大意了
她現在可能正拿著從她手里奪走的鳳印在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那種勝利者的姿態
“虞蓮心你個賤人!本宮要你成為第二個舞己!”
甩袖回宮,她繾綣榻上,摸著肚子,心里悔得要死,她怎么就沒能看穿,這個虞蓮心才是最大的敵人。
“來人!”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綠芙上來,低頭拜了一揖。
“那個蘿巧呢?”
“回娘娘的話,奴婢都處理好了,她因為臉上傷疤惡化,無藥可醫死在了司衣局。”
“嗯,不知好歹的東西,本宮把她打發到司衣局本就是格外開恩,沒想到她居然幫著死人來加害本宮,哼,死有余辜。”
想了一下,她又說道:“去告訴太子,讓他注意一下西至宮的動靜,也讓他多去走動走動。畢竟發生那樣的事情,本宮也有錯”
綠芙應著,取了一件披風蓋在她身上:“娘娘,夜深了,早些歇息吧,陛下只是一時沖動,娘娘不要放在心上,小皇子肯定也不想娘娘那么傷心難過。”
“綠芙”
皇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現在聽著綠芙的話微微有些動容,大概是落魄一回,才更珍惜身邊的溫柔吧。
她尤感疲憊不堪,捏著單薄素色的披風一時之間煩悶不安。
原來她也會累,她也會撐不住。
原來她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她只想到自己是一個母親,肚子里面還有一個皇兒,她害怕有人從中作梗,她害怕虞蓮心借此契機一舉奪得實權,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的兒子是太子,她是皇后,而她的肚子里,還有一個皇家的血脈。
虞蓮心,不過是一時得勢。
她應該重振旗鼓,韜光養晦,爭取下一次鳳印回到掌心的時候,虞蓮心,在宮中也不會再有立足之地。
現在最緊要的,是解決封羽錦一事。
鳳陽宮漆黑一片,夜已經深了,燭火熄滅,月光照進窗欞,床榻的花紋暗暗的發光,然后到床簾,月光走過的地方,是清爽微涼的腳印。
綠芙關上宮殿沉重的大門,明亮的燈籠離鳳陽宮漸行漸遠,她的腳步輕而緩慢。
一拐角,進了太子的東至宮。
東至宮依舊燈火通明,靜得可怕,夜風凜凜吹著,在這初夏的晚上也還有絲絲涼意。
與東至宮一樣的還有封羽錦的西賦宮。
御醫已經給封羽錦進行完一輪的治療,好在大家齊心協力終于有了成果,封羽錦的臉色比之前紅潤了許多,身上的溫度也不再冰冷堅硬,除了還在昏迷,他已無其他大礙,就是胸口的傷口太深,醒后還要縫針,現在的話身子太過于虛弱,御醫們都不敢冒險。
御醫施救的過程中,封邑啟和西瓊一直在旁邊盯著,生怕封羽錦再出意外,好在御醫們的醫術精湛高超,不到一個時辰封羽錦就脫離了危險,也不枉整個御醫院傾巢而出,和封邑啟一直的提心吊膽。
西瓊此刻卻是看著封羽錦的臉有絲許的觸景傷情,他的模樣像極了舞己,若他睜開眼睛,里面一定是如他那時所見的舞己的明媚和炯炯有神,讓人不禁癡迷其中。
“劉御醫,錦兒何時會醒?”
封邑啟問御醫院的御醫之首劉尋乃,他白天忙著批閱奏折,處理大小瑣事,熬到現在已經是腳步發飄,眼睛紅腫,可是他又放心不下封羽錦,只能一直硬撐著。
“三皇子眼下已經沒什么大事,若是服藥后,應該黎明就能轉醒,接下來的事就交給老臣和各位同道,陛下和將軍還是回去歇息吧。”
“是啊陛下,這個時候陛下更要保重龍體。”
“西賦宮有劉御醫在此指導,陛下大可放心,三皇子所傷肺腑,一時也急不得,日后還需要好好調養。陛下請回吧。”
封邑啟點點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西瓊看他黑眼圈確實重得很,平常朝廷的事情就夠他忙了,現在加上后宮,量誰也吃不消。
他嘆了嘆氣,道:“陛下回去歇著吧,明早還要給大臣們一個交代呢,羽錦這里,有本將軍。”
他大義凜然,弄得封邑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唯有投以感激的目光。
西瓊卻是驕傲一笑,灑脫又釋然:“你我君臣,應該互相扶持。”
“西瓊”
“陛下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磨磨蹭蹭的了,再不走,我就先回去了,今日可累得很。”
“那好,如果真的撐不下去也不要勉強,羽錦就交給下面的人,朕就先回去。”
“走吧,走吧,哎呀。”
西瓊這樣自然調侃的語氣讓封邑啟覺得,他們中間巨大的間隙似乎就因為這么幾句話填平了。
三言兩語,一笑泯恩仇。
仿佛是,他跟西瓊又回到了之前那個時候,他是一個癡迷于練功的王爺,西瓊是一個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貴公子。
西瓊喜歡飲酒,一年四季,總愛在櫻花樹下的石桌上,一邊飲盡杯中酒,一邊笑看他練習拳腳,看他練的滿頭大汗時,他就舉起酒杯招呼他:“邑啟,過來飲酒。”
“今日的是什么酒,與之前的似乎不同,聞著要甜香一些。”
他就坐了下來,西瓊給他倒酒,他輕啜一口,果然甜美清新,入口唇齒留香。
“怎么樣?”
“嗯,確實別具一格。”
“這是阿舞新釀的櫻花漿。四月櫻開滿天,取下花瓣釀制成酒,風味獨特不易醉,倒是相當不錯。”
西瓊口中的阿舞,他一天至少提到不下十次,而他還沒有見過,只認為不過是比一般富家千金要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的良家小姐而已。
可他如何知道,能讓西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女子,一定是個一等一的尤物。
那個名叫阿舞好女子所釀的酒,他卻是喝過不少。
每個季節都會推陳出新,會以時令瓜果,大米小麥為主,釀出的酒巷子深處都有人連連稱贊,因為西瓊的原因,他有幸一飽口福。
日積月累,他對這個活在酒香深閨,和西瓊內心深處的女子充滿了好奇。
他在夜里翻來覆睡不著時,總會想象那個女子的臉,是娟秀清麗,還是冷艷高貴,他想過無數個夜晚,卻是徒勞一場。
西瓊又在飲酒時,他的手邊有一封信,他要來看了,只一句就看不下去,那個女子的字跡文雅秀麗,起頭就是一聲悱惻不已的“西瓊哥哥。”
這一聲“西瓊哥哥”,如同巨斧痛鑿他心,何時生出的感情,還沒有開始就已經感覺到痛。
“明明只隔了一面墻,為何還要寫信那么麻煩?”
他強顏歡笑,卻想知道跟那女子更多有關的東西。
“青梅竹馬的關系,小時如膠似漆,長大之后便要顧及名節倫理,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逢佳節才出府,我若不去找她,只怕連信都討不著一封。”
她與他,相見亦難,那他和她,一面無緣。
就在他想要放棄時,迎來了全新的轉機,西侯府老爺因為販賣私鹽被衙門抓捕,府里上下幾百口人一并入獄,西瓊也在其中。
三個月后,西侯府老爺于獄中病逝,他想盡一切辦法都只救得西瓊一人。
那時候他終于見到了阿舞。
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他看在眼里,拉遍關系,找盡人脈,但是販賣私鹽乃是死罪,阿舞的父親,不過一個漳州知縣,在這件事情上,什么忙都幫不上。
西侯府一案,已然成為定局,朝廷派出精兵看押余下的人,戒備森嚴連一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他連劫獄都是無從下手。
“王爺,求你救救西瓊哥哥他不能有事……”
她說她叫舞己,他卻想喊他阿舞。
可是就算她只對他回眸一笑,讓他竭盡全力也值當了。
三天后,終于在危機關頭在刑場救下了西瓊,他已經是骨瘦如柴,家中遭逢巨變,他一時難以接受,好在有舞己陪著,他也有人傾訴苦水。
就這樣過了一年,他和舞己也是關系漸近,而西瓊卻像是有意撮合他們。
那時在櫻花樹下,談起舞己就眼眸生出清透如水紋凝光的西瓊已經不復存在,他只會靜靜的看著他和舞己一起目光交織如網,匯著銀色的大海,然后把西瓊吞沒。
“邑啟,你喜歡阿舞嗎?”
“西瓊,我”
“回答我,喜歡阿舞嗎?”
“西瓊,抱歉,我”
“我懂了”
西瓊的話無頭無尾,聽得他云里霧里。
他對舞己的感情全面暴露。內心對西瓊有意料之中的愧疚。
那之后,西瓊很少飲酒,就連那石桌也盡是干枯飄落的櫻花,一層又一層,無人有空去清掃。
他也不再練功,也沒有勇氣面對舞己。
她知道他的心意嗎?
還是,她的眼中除了西瓊再容不下任何人。
一個月后,他的父皇因為積勞成疾,身染重病,在此期間,她的母親籠絡了朝廷和城外的勢力,十天后,父皇駕崩,因沒有冊封太子,他的母親就趁勢把他扶上皇位,孝期三月,他沒有出宮,對西瓊和舞己想念至深。
孝期過后,她的母親雷厲風行,查出他心頭所愛乃是城中知縣的女兒,母親大發雷霆,初步登基家國不穩,指責他盡想男女私情,他為護舞己不受母親暗中殺害,只能特頒下圣旨,迎娶舞己入宮。
他以為舞己愛西瓊數年,一定會寧死不從,沒想到西瓊卻出面撕毀了婚約。兩人的腹內之約,此后一筆勾銷。
他曾經出宮見過西瓊,被他冷笑著看著,他已經沒有力氣辯駁,也沒有資格求取他的原諒。
“西瓊,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
舞己質問西瓊,當著他的面把圣旨摔得老遠,噼啪的聲音聽得他發怵。
“沒有”
西瓊也不解釋,沉著臉看著舞己哭得稀里嘩啦。
“西瓊,我恨你!永遠都恨!”
他看得膽戰心驚,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也不知道應該勸誰。
西瓊轉過臉,對他說。
“封邑啟,我退出了。你那一道圣旨來得正是時候。”
為什么,西瓊為什么要這樣說,這明明不是他的心里話,看西瓊的眼神就知道,他還是怨恨的,心里還是放不下舞己。
“西瓊,我如你所愿。”
舞己忽而說道,她拉住他的衣袖,倔強的自尊支撐著她做出最后決定,眼眸波光粼粼,眼淚卻沒有流落。
西瓊沒有答話,走了。
留給他們一個堅強到可憐的背影。
他的雙肩似乎抽動得厲害。
也許,就連她舍不得落下的眼淚他都替她流了吧。
他的眼里,她就是整個世間。
別人看他和她,只道是金玉良姻,殊不知,世道艱難,人心思變,現在他無力陪他笑顏如花,而封邑啟可以,他喜歡他,以后會比他更喜歡,更能照顧她。
她哭也沒用,鬧也是枉然。
西瓊宣告退出,不會改變。
那一日她大婚,西瓊衣著光鮮靚麗,笑容可掬,他向舞己敬酒,卻被她一掌拍落,紅巾下面紅撲撲的臉蛋像開得美麗動人的櫻花,可是她沒有笑,木然的看著他。
“西瓊,你真的是可恨。”
然后,他把她摟盡懷里,不然她繼續落敗。
西瓊的眼神一直緊隨著他們,他能夠感覺。
最毒的仇恨,有緣人各自離分,當年嫁衣他人娶,少年空恨,自飄零。
只是后來,他還是進了內宮,做了將軍,和封邑啟關系止于君臣。
請封北疆,是他知道舞己已經忘記,當年的青梅樹下,黃酒半杯未就,人卻渺然。
不過他騙不了自己的心,他這一輩子,都愛著舞己。
他輕負她滿眼柔情,是為一世相記,黃泉碧落,他為她落血為界,萬里北疆,他思她瘋癲成狂。
得知封羽錦脫離了危險,商牟總算可以離開一會兒,他望著風荷舉的方向,飛檐走壁,遠遠就看見了環月抱著膝蓋坐在屋頂,背對著他,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商牟心下一緊,難道環月出事了嗎?
看樣子,那個殺手并沒有再這附近,周圍太過安靜,他感受不到殺氣和其他人的氣息。
“環月,你怎么了?”
環月竟然在哭,輕輕的抽泣起來,商牟無比心疼,把她靜靜的抱緊,拭去了她溫熱的淚水。
環月回抱他,哭得更加動情。
“商牟我心里難受”
“怎么了,組織的叛徒到底是誰?”
“是秋臨”
“是她”
“我追她到此還沒有交手,她就投湖自盡了”
環月放聲大哭,片刻就哭濕了商牟的胸膛,他看她這樣,心中被她還有煩悶,他見不得她哭,每每她在面前落淚,他就覺得有人在扎他的心。
“好了,這不是你的錯……怪只怪她太執著了逃離星河”
“商牟,你有想過離開星河嗎。”
這樣的問題自環月口里說出,尤其可怕,商牟想了想,抱著她跳了下來:“你去哪,我便去哪。”
他以前孤獨慣了,想過一直待在星河,在星河他可以不去想明天的計劃安排,他永遠閑不下來,星河的名單里面有永遠殺不完的人,無名小卒,或是達官貴人。
后來環月隨他來到星河,他才了解,原來以前的日子才是真的孤獨,早在她勇敢在他面前說喜歡他的時候,他就知道,他該和環月在一起,她想要平凡的生活,他會給,她想要名垂青史,他樂意奉陪。
星河,是一個冷血的巢穴,待得久了也會厭倦。
“商牟,你害怕嗎?”
她貼著商牟的身子,雙手環在她腰間,露出小女孩的可愛姿態。
“我,沒有什么怕的,也許也會怕,你與我一起,也就不那么怕了。”
他扶著她的肩膀,用下巴抵著她的頭,柔情萬種。
秋臨的話記在了環月心里,她懂那個意思,在星河的所有人,都只是一個用來殺人的棋子,所有人都是星河黑主統一天下的墊腳石。
“回去吧,秋臨我找人撈上來,等王爺醒了,還要去找皇后要一個交代,陛下雖然降罪皇后,把她禁足鳳陽宮,不過按王爺的計劃,這遠遠不夠。”
“小王爺怎么樣了,他還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呢……”
想到與封羽錦的玩笑,她不由的破涕為笑。
“沒什么大礙,只是還在昏迷,有西瓊將軍和兩位御醫守著。”
“那我先回星河復命,宮中的事交給你了。”
“嗯,你要小心。”
“商牟--”
她輕喊,粉唇印上了她的右臉。
他右臉滾燙,如旺火上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