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間
1.我
“喂!”
我忙回過神,眼前是一個穿著下人服飾的年輕人。
“真是服了你了,都到這時候了還能發呆。”年輕人說,言語里有幾絲嘲諷的味道。
“哦。”我點了點頭,有些木訥的看著他。
此時的我大腦一片空白,就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看我這個樣子,年輕人有些惱怒,卻又沒有直接發作,而是壓低聲音悶低吼著說,“別在這里愣著,雖然你是貴客……但也得準備準備啊!”
我撓了撓頭,“嗯”了一聲轉身就要走,卻想到一件十分嚴重的事情。
于是我轉過頭,有些疑惑加不好意思地問他。
“那個……有一個比較嚴肅的問題。”
“說!”
“我要準備什么啊?”
“你……”
黑夜將至,望著天空,已經從碧藍變成了暗紫。
“二毛,”我碰了碰與我一同蹲在沙袋后的人,說,“快給我講講這是什么個事兒啊!”
“噓……”二毛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小少爺,你可小點聲。”
我低了低頭,又壓低了聲音重復了一遍。
二毛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懷疑的打量了我一下,然后用幾乎蚊子的聲音說:“小少爺,看來你真不是裝的。”
“什么?”我疑惑。
“你是真的傻了。”
“我……傻了?”我有些懵。
二毛重重的點了點頭,“對!”
“可我覺得我不傻啊……”
“哪有傻子以為自己很傻的。”二毛理直氣壯的說。
“那好吧,”我不想再糾纏傻不傻的問題,轉而又重復了一遍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個嘛,”二毛這才回答道,“是府上前幾年才開始的一件……怪事。”
“怪事?”
“對。”他點了點頭,刻意壓低幾度聲音,有些神經兮兮的說,“幾乎每年這個時候,府里都會出現……鬼!”
“鬼?”
“嗯,”他說著,“所以沒到這天夜里,全府的人都會戒備起來,擺好陣仗,驅趕魔鬼。”
“這樣啊……”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喂,”看我這個樣子,二毛有些驚訝的在我眼前擺擺手,“你……不害怕?”
“害怕什么?”我皺眉。
“那可是……鬼啊。”
“我沒見過怎么害怕?”
“……”二毛有些無語的看著我,這個眼神還真和見了鬼一樣。他還想再說什么,卻忽然閉上嘴,四周張望了一下,看到旁邊靠門的沙袋下有小旗子升起,便立馬低下頭,順手撿起特質的弩箭,從沙袋縫里露出眼睛,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要來了。”他的聲音像是從鼻孔里發出來的一般。
聽了這句話我渾身也緊張起來,剛想抬頭看看什么情況,卻被二毛一手壓下去。
“你別露頭,”他說,“雖然你不是府上的人,卻也是貴客,況且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爺肯定會讓我脫層皮的。”
“那好吧,”我回答,“聽你的。”
……
時間流逝,我蹲在沙袋下,思考這今天發生的一切,從一開始去收拾沙袋防御,到現在,可以肯定我并不屬于這里,我是“府上的貴客”,貴到都有專人保護的程度。
但……我到底屬于哪里呢?
二毛說不知道,讓我問老爺,我還沒來的及問。
等明天一定去問問,就算失憶也沒什么丟人的。
我下定決心。也就在這時,似乎是一陣冰涼的風吹來,整個府針落有聲,除了風聲之外,隱隱約約能聽到人大喘氣一般的呼吸聲。
不知道誰大吼了一聲,瞬間如同銀瓶乍破,空氣也變得騷動起來,藏在沙袋下的眾人分分拿起手中的弓箭,投擲矛,朝著遠處隱隱約約的白色光點射去。
我露出腦袋,看著各種雜七雜八朝一個方向飛,在臨近白色光點的地方停滯,而后有些詭異的懸浮在空中。
白色光點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光點不斷放大,最終形成一扇門——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白光消失,空中的各種東西掉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停!”
一個沙袋下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說到,聲音不大,卻聽的清清楚楚。
空氣又一次變得凝固,大家似乎都在屏住呼吸,望著那扇已經褪掉光澤的門。
“咯吱……”
腐朽不堪的門開了。白色的布鞋踏到松軟的土壤,而后是白色的布衣以及黑色的長發,長發之下是一名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少女的臉。
“準備。”
在少女行走在插著各式武器的土地上時,沙袋下一個聲音傳來。我看到大家重新攥起了弓,搭起了箭,蓄勢待發,不知為什么內心有些……就是……不太舒服。
“我的女兒啊!”
不知從哪里鉆出來一個蓬發垢面的人,跌跌撞撞朝著少女跑去,雖然滿身都是泥土,但遮掩不住其制作之華貴。
“夫人快回來!”那個低沉的聲音開口。話音之間,兩道漆黑的身影從臨近的沙袋下竄出來企圖要攔住“夫人”。
“別過來!”
她回過頭,從臟兮兮的頭發之下露出美麗又有些蒼老的臉,毫無血色。
兩道黑影一滯,竟立在原地沒有動彈。
也就在這時候,女人已經走到少女面前,嘴唇微微發顫,眼淚從眼眶脫落,混著臉頰的泥,低落在泥濘的土地,
少女看著她,露出笑容。
“媽媽……”
二,神界
2.我
我睜開眼,眼前是云彩,白色還有紅色;云彩之外是碧藍,大概是天空。
四周還站著許多人,衣服各式各樣,
他們都站在空中,和我一樣。
“恭喜神君歷盡劫難,重歸神界。”
見我回過神來,這些人齊齊做了個揖,而后說道。
我有些茫然,神……君?
“眾位神君,他剛剛回歸,神智亦需要恢復,我先代他謝過諸位。”離我最近的一個人忽然這樣說到,還向其他人回禮,“諸位現行離去,待其恢復,必登門拜謝。”
這個人我是認識的,他是二毛。
眾人互相看了看,皆笑了笑,又寒暄幾句,便紛紛散去。
最后離開的是個女子,穿著白色的衣服,似袍似裙,咬著嘴唇看著我,眼神里似乎有些復雜。
“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最后,她問道。
我想了想,然后略有些尷尬的搖搖頭。
她不說話,只是有仔細看了我幾眼,咬了咬嘴唇,便離去了。
“我說兄弟,”當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二毛才有些忍不住的問我,“你什么都不記得了?”
看著穿著華麗衣服的二毛有些不適應,我眉頭皺皺,有些無奈的說:“什么都不記得了。”
“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我點頭。
隱隱聽到二毛嘟囔了一句什么,便是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說起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要不咱在這分別?”
“任務?”我問道,“還沒問你是誰呢。”
“我?”他笑道,“我是二毛啊。”
“……我說除了二毛。”
“……你連這個也忘了,”二毛有些無奈,“我是你的護道者。”
“如同人輪回有擺渡人一樣,神下凡歷劫也有護道者,從凡間伴隨其而生,自神重回神界為終。”
“不懂……”
“不懂沒關系,”二毛并沒有再解釋,“反正作為大人的您就算懂了也不會在意的。”
說完這些話語,也不等我再反映,拱了拱手,消失了。
我站在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3.我
在神界的北方,有一片長滿蘆葦的湖,湖很廣闊,從岸邊遙望看不到邊際。
“那個少女便是住在湖心島上。”
在湖邊,長發的長者站在我旁邊,對我說。
就在剛剛,我不知所措的立在空中,一名白胡子老頭不知從哪冒出來,自稱是主神。說跟他走,可以解答我的困惑,我思量著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便跟著他飛走。
御空飛行還是比較簡單的,只要想著自己往南飛,那自己肯定不會向北。
不久便是到了這么個地方。
老人講這里是黑衣住的地方,
天空之上,不知何時陰云密布,一顆雨滴滴在湖中,泛起漣漪,漣漪越來越多,如同交織在一起、理不清的同心圓。
遠處的一片蘆葦了,一葉小船浮現,木頭色的船體在雨中格外的干凈。船頭之上,一個身著黑衣頭戴黑斗笠看不清容貌的人站在那里,似乎是朝這邊眺望。
“他是黑衣,”老人說道,“這里是他的領地。”
我點了點頭。
老人似乎是沖著黑衣說了些什么,黑衣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老人露出微笑,便帶著我去了湖心島上。
我見到了女孩。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和老人踏上歸程。
“去你的家。”他說。
我還在想著剛才看到的一幕一幕。
那個女孩還是那個女孩。他就在湖心島的一間小屋。依舊是白色的衣服,她閉著眼。我到了,她睜開眼,看到我,笑了笑,而后又閉上眼。
不知道為什么,當看到她的眼睛之后,有些事情一下子就明白了。
女孩是人間一個世家的長女,意外夭折后被神界黑衣救起,女孩可以每年的某日某時推開虛空的門來到人間,只要家人接受她,她便可以返回人間,若七次之后還不能接受,則回歸神界,做黑衣的繼承者。
我見到的那一次,已經是第七次了。
他的家人依然沒有接受。
“那片地方最痛恨的就是鬼,如果家里出現鬼必須將其捕殺,否則將受到所有人的厭惡。”老人說道,“或許她的家人早就知道是她也早就接受她了。”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讓她返回人間是一種對她的……保護?”
“或許。”說著,他往湖的方向看了一眼,略微嘆了一口氣。
“那為什么非要七次,”我不解,“為什么黑衣不讓她直接返回人間?”
“這件事情倒怪不得黑衣,他也只是按規則行事罷了。”
“規則?什么規則?誰定的規則?”
“不知道,”老人搖搖頭,“有些規則是人定的,有些規則是神定的,還有一些規則是神也不知誰是規定者,只知道它從冥冥中出現,規萬物,則眾生。”
“神也不能違背嗎?”
“不能,”他搖頭,“至少到現在沒有哪個神違背過。”
我只是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但內心里是頗為抵觸這種無中生有的規則。老人似乎是看到了我的不喜,微微嘆了口氣,說:“既然活在這個世界,總會有一些代價的。”
“那神到底是什么?神界又是什么?”我沉默,而后發出疑問。
“所謂神,也不過是一種生來受上蒼眷顧得到生物,神界便是他們的凈土,他們主宰著人界,安于神界,以歷劫代替輪回,可存萬載。”
我心中有了更多的疑問,至高無上的神也是一種生物而已,那上蒼到底是什么。神既然是主宰人界,為何處處收到規則的限制,神既然可以歷劫代替輪回,那為什么是可存萬載而不是永生……
我理了理思緒,打算一個一個向這位白發的老者提問,卻發現老者突然停下,站立在虛空,回頭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看到他的眼睛,腦海里出現的是在人界時那一晚上的星空,星星點綴,層出不窮。
他看我停下,指了指腳下,說:“下面便是你在神界的家了。”
不得不從原來的思緒中重新神游回來的我順著手指的方向往下看,目光透過云霧,一座白色的房子矗立在一座湖旁邊,房子后便是一片綠色,應該是樹林。
“還有點兒印象吧。”
我仔細看了幾眼,有些尷尬的搖搖頭。
“那好吧,”老者收起了笑容,略顯鄭重的說,“那我便送到這吧,你還有什么問題,問我就是,”他頓了頓,又露出了微笑,“畢竟這可能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神也有消亡的那天,而我的這一天或許就要到了。”他解釋,還沒等我有什么反應,他便繼續說,“時間不太多,你有什么問題抓緊問吧。”
我沉吟起來,短暫的思考下我打算從頭開始問。
“我是誰?”
“我不知道,”他說,“事實上,對于人乃至神本身的本質問題,一直是我探索卻始終找不到答案問題之一。”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解釋,“我是問我到底是誰。”
“這就是我的答案,”他說,“下一個問題吧。”
“我來自哪里,是神界,還是哪里?”我深吸口氣,繼續問道。
“你來自哪里?”他藍色與黑色交融的眼睛里露出一絲迷惑,“事實上,不論是你或者我,不論神或者人或是其他,生命的起源就像生命的本質問題一樣令人琢磨不出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些無語的解釋,“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來自哪里。”
“這就是我的答案,”他說,“下一個問題吧。”
“好吧,”我只得繼續問,“那我應該去哪?”
“不知道,”他回答,“生命的歸宿也是困惑著我的問題。”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第三遍重復這句話,“我只是想問我在這神界接下來要干什么,我的職責是什么?”
“嗯,”老者聽到回答點了點頭,正想回答,忽然眉梢一動,抬頭向某個方向望了望,而后收起了原來的慈祥,有些嚴肅的說:“關于其他的問題,以后有時間再告訴你吧。”
我一愣,“怎么了?”
他沒有回答,手憑空揮了揮,消失不見。
“那孩子,保護他。”
話語隨風消失不見,我下意識的低頭看,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懷里出現了一個裹在白襖里的小孩兒,大概兩三歲左右。眼睛看著我,嘴里居然發出了聽起來比較歡快的咿呀。
我小心翼翼的抱著小孩兒,緩緩降落在綠草坪上,望著白色的巨大房子出神了一會兒,然后推開門走了進去。
4.別人
在神界的某處,略微有些起伏的草叢里停一艘龐然大物,據說這叫船。
確實,這確實長得像船。不過這船全是不知名金屬所造,艙里盡是各種儀器的屏幕。綠色藍色各種顏色的符號交相呼應并不斷發出滴答的聲響。
“主人來了沒有?”
艙里,一個正在踱步的長袖男子突然抬頭問道。
“還沒吧。”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長發披肩男子頭也不抬的回答。
“限定日期馬上就到了啊可是。”長袖男子有些不耐煩的皺著眉頭。
“不著急,”長發男子依舊在忙著手中的活,不過話卻說的有些溫度,“畢竟老人家說過,他什么時候來,船什么時候出發。”
長袖男子無奈的嘆了口氣,又繼續踱起了步。
5.我
不知怎么的,我已經不記得剛走過來的大廳是個什么樣的了,只知道順手將小孩子放到角落里的搖籃里。
倒不是我不負責任,只是剛剛突然心里冒出了一個聲音,說“你把孩子放到搖籃里,然后進來”。我看了看前面出現的緊閉的門,猶豫了一下,看到這小孩子居然沖著我拼命點頭,就真的將小孩兒放到搖籃里了。
我推開緊閉的門,里面是更加黑暗的黑暗。再走進去一點,當感覺身體被黑暗徹底包裹的一剎那,一切變的亮了許多——說亮了是有些不恰當的,準確的說是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前面,巨大的房間,巨大的水池,清澈但看不見底。
……這地方是有些熟悉的,至于為什么熟悉卻是習慣性的想不起來。
我絕對來過,而且應該不止一次。
你還沒忘你來過啊原來。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聲音沒有溫度,冰涼刺骨。
也就在這個時候,水池的水不知道從哪個點開始不斷泛起漣漪,一層又一層的,隨著這些細小的波浪翻滾,水如同潑了墨水一般,變的漆黑無比。
我看到如同章魚觸角的東西沾滿了整個水池。
我看到這些觸角不停的蠕動,并從中央部位鉆出來一個人,這人赤裸著上身,下身連接著這些觸角。灰色的臉,像是被水浸泡的時間太長所導致的。
不過……她真的很美。
她是……
我覺得她很熟,特別熟特別熟的那種,但就是想不起來她是誰。
真的不記得我了?
心底的聲音響起,我知道這是對面的人,就無奈的回答,不記得了。
那可真是可笑至極了。
雖然聽到了冰冷的笑聲,但是女人看起來并沒有任何表情。巨大的觸角纏著我的脖子,把我提起來,力量之大感覺脖子都快要斷掉了。
我被觸手提到女人的近前,特別近的那種。雖然因為喘不過氣來而有些眩暈,但是我仍然睜大眼睛盯著眼前的人。
她……是真的真的那么熟悉。我為什么想不起來呢?為什么什么也記不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種沖動,那種沖動是多年未見的戀人再一次相見時才會產生的情感。
我……想吻她。
內心里這個念頭從出現伊始便迅速占據了我整個思想之海,我于是真的努力挪動脖子。即使脖子被掐住,即使這樣讓我連最后呼吸的能力都失去。
在往下的一個瞬間,我感受到了一絲冰涼,冰涼里帶著一絲溫暖,不久之后還似乎嘗到了一絲咸味。我閉著眼睛,雙手繞過這些觸手,撫摸對方深潤的如同蛇一樣的頭發。
再一次睜開眼,我已經站在原來的大廳里,那扇門半開著,里面有水池,水池的水清澈無比。
我摸了摸脖子,隱隱疼痛告訴我剛才發生事的真實性,我摸了摸臉,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臉頰上已經掛起了淚珠。
我似乎大概或許想起來,剛才的女人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