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后多日我總是悶悶不樂,心中想的全都是那日長街上遇見的那個人。他如松竹般的身形,朗月清風一樣的氣質,還有溫柔好聽的聲音皆如烙印一般將心灼的滾燙,讓人不能忘。
阿昭見我茶不思飯不想人都清減了不少,便說要是這般想念不如就托人去問問,說不定還能知道這人是誰。
我當然知道能這樣做。
可是我是大帝姬,將來是要繼承母后王位的人。自小被各種各樣的規矩束縛著,若是讓旁人知道了大帝姬為了一個男人變成如此模樣,迎接我的又當是怎樣的朝廷風雨和閨閣閑話。
所以我只能將這份心思藏在心底。
看著春日飄零的花瓣,心中常常無端添了許多煩悶和幽怨。
這日我如往常一樣百無聊賴地坐在書院,聽夫子講著枯燥無味的書。忽聞屋外燕雀啁啾,便無心聽講,抬頭看樹上糾纏在一塊的兩只鳥雀。
那兩只鳥雀停在玉蘭樹上,互啄羽毛。其中一只閃身藏進了玉蘭寬大的樹葉中,而另一只歪著頭瞧我,轉頭又拍拍翅膀去尋它的同伴。
唉。
我長長嘆了口氣。這年頭連鳥都有鳥陪,而我卻孑然一身孤單得很。
回過神來卻聽夫子在講一個人,聽起來像是寫了什么好的文章被眾人所流傳。夫子說金陵謝氏有一人名景辰,字青瀾,此人生得極為俊美,且才華橫溢,是不可多得的文學才子。
聽到此處我仍是興致缺缺,這人有多厲害和我有什么關系。
于是趴在桌上用指甲沾了墨水,一下一下在紙上畫著玩。
卻在聽到夫子的下一句話時震驚地抬起頭來,雙手顫抖連硯臺被推搡下去都全然不知。
“只是造化弄人,這謝公子自小便帶有眼疾,是個看不見的。”
漆黑的墨水打濕了我的裙擺,順著上乘的暗花紗緩慢而下,滴在潔白的地板上蜿蜒成溪。
眾人聽到這里的動靜都轉過頭來望向我,我卻毫不在乎。
不知用何語言才能形容我此刻內心的歡欣雀躍,我的心跳的那樣快,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雙眼酸脹堪堪要掉下淚來。
像是幼時找到了失而復得的布偶,此刻只想緊緊地抓著它,生怕一松手,它又消失了。
我在我向來不喜的課堂上得知了一個消息,那日我遇見的男人,那玉樹臨風,驚風才逸的男人,就是金陵謝氏最有名的的才子,謝景辰。
回寢的路上我興高采烈,連帶著看路邊即將凋謝的花都好看了幾分。晃眼瞥見三弟弟和四妹妹兩人拿了弓比賽看誰箭法更準,突然想到母后前兩日召大家去說不久后便是一年一度的比武會,誰若能拔的頭籌,便能得到她親口許的恩典。
我眼珠轉了轉,一個大膽的想法悄然浮在心間。
我要賭一賭,用我平生所學所有的武學來賭母后的那個恩典。
昭華國先祖以武定天下,后世雖然由女子掌權,文武地位平齊,可是比武會這一項傳統還是世世代代流傳了下來,并且成為了全國最為盛大的節日之一。
這一天昭華國所有的人都可以站在比武臺上,用拳腳定輸贏。而贏了的那個人,不僅會坐上鑲嵌了九十九顆寶石的獸皮椅繞城環游,得到所有人的贊賞,還能夠得到無數的金銀財寶,以及帝王獨一無二的恩典。
是所有人都想削尖了腦袋贏得的位置。
于是自那日起我便夙興夜寐起早貪黑地練武,常常練到端上來的茶飯冷了都不知。
這自然是又得到了阿昭絮絮的念叨,她總是耷拉著眉眼憋著嘴說殿下,你這樣練也不是回事啊,總得照看著自己的身子。
比起那個一言為定的恩典,身體算什么啊,都不重要。
我的師父是一個極為嚴厲的男人,比我高了足足兩個頭,站在我身前沉穩的像一座山。
之前和師父練武我都怕的要死,一提起刀棍便渾身發軟,手心冒汗。可是如今我面對師父步步緊逼的攻勢也只是咬緊了牙關沉著應對,哪怕遍體鱗傷也絕不喊痛。
我成天呆在練武場上,不是長久地拉著弓鍛煉臂力,就是騎著馬跑在原野上。日久天長風吹日曬,累得我身上掉了一層皮,還處處是練武后留下的傷痕。
晚上我精疲力盡躺在床榻上閉著眼睛,阿昭坐在一旁邊給我上藥邊默默摸眼淚。
阿昭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和我情同姐妹,她知道我這般狠了心都是為了什么。所以見我固執的堅持著也不再說什么反駁的話,陪著我一起每日雷打不動地練武。
很快便到了比武會那日,眾人皆摩拳擦掌準備一展身手。經過了辰時賽馬,午時射箭,便到了酉時的劍試。
一天內舉行三場試煉,不僅是對體能的極大磨煉,還是對心態的考驗。
雖然前兩場比試輸掉了很大一部分人,還有一些人撐不到最后自己離場。可是在劍試留下來的人還有很多,且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沒那樣簡單。
劍試便是拿著刀劍真實的比拼,風險極大,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受重傷。
于是我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迎接著每一位對手,終于在月上中天時打到了最后一場。
一對一的比拼實在是太消耗力氣,哪管昔日我能力突出,如今也是身上掛了不少彩。
可是在抬頭看見我的對手時,心底猛然升起一陣恐懼。
夜風拂過我滿是汗水的脖頸激起一身酥麻,緊張不安如同蟲豸自腳底爬行而上,心頭惶恐讓我喘不過氣來。
迎著皎潔的月光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的人,是我的大姐姐,寧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