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橙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盡，屋子里只留了一盞幽暗的落地燈，落地燈旁的單人座沙發(fā)里坐著一名男人，半垂著腦袋，正在瀏覽手機。

是一張俊朗的面龐，章橙心想。

“醒了？”大約是注意到了她的動靜，男人從手機屏幕上抬眼，她的視線尚有些哭泣后的朦朧他，幾乎靠著聲音識別到那人是卓俊。

“這是哪里？”

她開口，嗓音是哭泣后的沙啞。

卓俊放下手機，骨節(jié)分明的手隨意搭在微微敞開的腿上：“酒店。”

她迷蒙的眼睛里逐漸清晰，頭微微一側(cè)，整個背扯得生疼，像是要散架一般的痛，連眼睛都有些灼熱感。

她甚至擔心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卓俊問她：“你和人打架了？”他下午見到她時，著實被嚇了一跳，渾身是傷，衣服臟兮兮的，精神也是恍惚的，他甚至一度往最不好的方面去想了。

章橙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渾身酸痛，讓她掙扎無果，又跌回床里，悶悶地“嗯”了一聲。

“報警了嗎？”

“報了。”

“那就好。”

他語氣淡淡的，順手將手里的手機放到了茶色玻璃茶幾上。

他問：“知道對方時誰嗎？”

他在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些猜測，但他不敢確定，他希望從她嘴里得到可靠的信息，又不希望是他所料的那樣，他意識到自己的糾結，這許久不見得糾結感讓他挑了挑眉。

“對方用口罩擋住了臉，看不清。”

他伸手將落地燈的燈光稍微調(diào)亮了一些：“現(xiàn)在科技這么發(fā)達，我相信警方的辦事能力。”

她清秀的眉眼稍微舒展開來，不再像先前那樣緊皺著，長翹的睫毛上卻還沾著一些未干的淚珠，他看著她出神，她也看著他出神。

章橙心思反復地變幻，她覺得有些諷刺，這樣的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像是在聽什么刻意的官方發(fā)言。

玻璃窗外是一望無垠的黑夜，腳下的行人車輛宛若螻蟻，色彩各異的燈光裝點喧鬧。章橙坐在沙發(fā)上恍神，她活了二十歲，還是頭一回站在這么高的房子里。

有服務員送了些粥來，她餓得發(fā)慌，卻毫無食欲。

卓俊把一碟泡蘿卜往她跟前一放：“就著這個吃，會舒服一些。”

語氣溫和，像是在哄不愿意吃飯的小孩子。

她雙眼泛紅，勉強自己喝了兩口，暖意從身體里散開來，她的精神好了一些，不過才剛有些精神，她就又擔心起弟弟的事情來，于是停下手里的動作，試探性地問對面的人：“有我弟弟的下落了嗎？”

卓俊正在看這個月的業(yè)績分析報告，并不曾過多思考她的話，回道：“張思偉把章芒賣給了另一個叫做唐健的人，那個人也曾是世天的常客。”

章橙知道世天娛樂城，慶義集團下頭的頭牌娛樂產(chǎn)業(yè)，以博彩業(yè)最為著名，當初卓豐便是靠它起家的。

章橙在摸索手機。

卓俊問她：“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告訴黃錦億。”

“我已經(jīng)跟他說了。”

章橙幾乎是僵住手上的動作，透著歉意地道了句謝謝。

她這人有時候很矛盾，可以陡然無所畏懼地向前，也可以陡然變得思慮重重。

她感覺到自己大約是真的太麻煩他了。

房間里有一瞬靜得滲人。

卓俊將剛拿到手中的平板放了下去，神色微斂，那雙直視她的丹鳳眼里是淡淡的疏離，她默默地舔了舔嘴唇。

“章小姐。”他開口叫了她一聲，她靜靜地看著他。

他說：“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商人，我從來不做不對等的交易。”

他是個商人，她當然知道，她臉上閃過一絲苦笑，卻莫名地感覺心上的負擔一松。

她問：“卓總想要什么？”

她也算是個在泥濘里摸爬滾打長大的人，世人的百般面孔她也見過一些，所以對于他的話，她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淡淡一笑，仿佛很欣賞她這種識趣的模樣：“我現(xiàn)在并沒有想好。”

她點點頭，桌上的蝦仁粥飄起陣陣鮮香。

“我只需要找到我的弟弟。”

她再次重復自己要交易的條件。

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我做生意向來誠信。”

“好。”

她正準備起身，門外傳來一陣有禮貌的敲門聲，有人推門而入，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袋子。

卓俊將手里的袋子放在小圓桌上，落地燈的燈光印在袋子上的燙金LOGO上，發(fā)出金燦燦的光芒。

“換上吧。”

她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臟，他便吩咐人給她買了身新衣服。

她遲疑，看了一下自己黑一塊，灰一塊的衣服，臉有些發(fā)燙。

他又指了指：“我也不是平白無故地給你買東西的。”

她知道他不是平白無故的，出來江湖混遲早是要還的，她這樣想著便覺得自己即便收下他給的東西也沒什么所謂，便伸手拿了過來，進浴室把臟衣服換了下來。衣服出奇的合身，也不知是不是卓俊平時常呆在女人堆里的緣故，所以眼光才那么精準，一想到他知道自己的尺碼，她又不禁臉上一紅，竟覺得有些害羞。

幸好卓俊沒留意到她的扭捏，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便將眼睛挪到別的地方去了。

星空無盡爛漫，夜悠長，她緩緩將粥碗收拾好，起身向他告別。

禍不單行，章橙的手機徹底壞掉了，沒了手機，便是跟整個世界失去了聯(lián)系。

她打了出租車到警局去，她找到的值班的警察咨詢章芒案件的進展，她這兩天就像是個瘋子一樣，在警局里慌張地來，慌張地離去。

“我們正要聯(lián)系你。”

年輕警官告訴她。

“有個叫做唐健的人將章芒帶走了，往西山那邊去了，我們已經(jīng)派了大量的人力過去地毯式地搜尋。”

警局的消息果真跟卓俊的消息沒有出入。

章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將年輕警官的手臂抓住，暗淡的眼睛里有了些微的光亮：“西山哪里，我要過去。”

年輕警官安慰她：“我建議你就在家里等消息，你沒受過專業(yè)的訓練，去了只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他說得很有道理。

“章小姐，事情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單單只是一起人口失蹤案件了，我們這邊要和你的父親取得聯(lián)系。”

“不可以！”章橙的情緒陡然變得激動，冷靜，不過一瞬她又冷靜下來：“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在這里，告訴他只會平添他的擔憂。”

年輕警官有些為難：“可是這不符合程序。”

“法律不外乎人情，我是章芒的姐姐，他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我就是他的監(jiān)護人。”

她幾乎是哀求：“求求你不要告訴我的父親，我不想讓他來找我們。”

年輕警官遲疑：“這個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得匯報給我們領導，由他們根據(jù)政策法規(guī)做決定。”

章橙松了握著他的手，頓覺無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