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呦呦》
第六章秘辛初顯,情愫暗生
清溪谷的血腥味被雨后的清風漸漸吹散,趙珩扶著腳步虛浮的呦呦,躲進了谷深處的山洞。洞不深,卻干燥整潔,角落里堆著些干草,想必是呦呦這些日子的棲身之所。
“坐。”趙珩扶著她在干草堆上坐下,自己則轉身去洞口查看。洞外的山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想來那些黑衣人已被鎮北王的人引走,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撿了幾塊巨石擋在洞口,只留下一道縫隙透氣。
回身時,見呦呦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她的指尖還殘留著淡淡的血痕,那是方才為救他時,半鹿形態下的利爪劃破刺客咽喉留下的。此刻她的臉色比之前更白,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神里滿是不安。
“在想什么?”趙珩在她身邊坐下,聲音放得極柔。
呦呦抬起頭,眼底帶著一絲惶恐:“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趙珩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方才她半人半鹿的模樣,鹿角猙獰,利爪染血,定是嚇到了她自己。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指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為何會這么想?”
“我……我不是人。”呦呦的聲音帶著顫抖,“我是修行千年的鹿妖,方才那副模樣,定是嚇壞你了。尋常人見了,只會覺得恐懼厭惡……”
“我不是尋常人。”趙珩打斷她,握緊了她的手,“在我眼里,你是呦呦,是靈囿里為我指點迷津的白衣少女,是為了救我不惜暴露真身的……我的心上人。”
最后幾個字說出口時,他的聲音微微發緊,臉頰竟有些發燙。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心意,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厲害。
呦呦愣住了,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像是沒聽清。直到趙珩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地重復了一遍“我的心上人”,她才猛地回過神,臉頰瞬間染上緋紅,連耳根都紅透了。她想抽回手,卻被趙珩握得更緊,只能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指尖微微蜷縮。
山洞里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趙珩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卻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握著她,任由這份悸動在心底蔓延。
過了許久,呦呦才抬起頭,聲音細若蚊蚋:“可……人妖殊途,天道不容。我若與你糾纏過深,不僅會害了你,自己也會遭天譴……”
“天道若不容,我便逆了這天又如何?”趙珩的語氣斬釘截鐵,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我趙珩的命,我趙珩的心,從來不由天道做主。只要是我想護的人,就算是天打雷劈,我也絕不會放手。”
他的話像一道暖流,瞬間涌遍呦呦的四肢百骸。修行千年,她見慣了人心險惡,聽多了“人妖殊途”的告誡,從未想過會有一個凡人,愿意為她逆天而行。眼眶一熱,淚水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你……你何必如此……”她哽咽著,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趙珩抬手,用指腹輕輕拭去她的淚水。她的皮膚細膩微涼,觸感像上好的暖玉。“因為是你。”他低聲道,“從靈囿初遇,你用‘近墨者黑’點醒我時;從你借草木星辰為我指破迷局時;從你為護我擋下惡犬時……我的心,就已經留在你這里了。”
呦呦望著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著自己的身影,清晰而堅定。千年來的孤獨與戒備,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將這個人從心底抹去。
“趙珩……”她輕聲喚著他的名字,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卻更多的是釋然。
趙珩看著她含淚的笑容,心頭一暖,忍不住伸出手臂,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她的身體起初有些僵硬,很快便放松下來,將頭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他的懷抱很溫暖,帶著淡淡的墨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以后,有我在。”趙珩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鹿。
兩人相擁著,任由時間在靜謐的山洞里流淌。洞外的風聲、水聲,都成了這刻溫柔的背景音。
不知過了多久,趙珩才想起正事:“方才那些黑衣人,身手狠辣,招式刁鉆,不像是尋常的江湖刺客。你有沒有看清他們的招式路數?”
呦呦從他懷里抬起頭,想了想道:“他們的袖口都繡著一朵黑色的曼陀羅,招式里帶著一股戾氣,像是……常年與陰邪之物打交道的人。”
“黑色曼陀羅?”趙珩眉頭微蹙。他從未在趙玨的死士身上見過這種標記,“難道不是趙玨的人?”
“不好說。”呦呦搖了搖頭,“趙玨心術不正,暗中勾結些邪門歪道也有可能。而且,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沖著我來的——方才為首的刀疤臉,好幾次都想活捉我,而非下殺手。”
趙珩的臉色沉了下來。活捉呦呦?趙玨想做什么?難道他知道了呦呦的真身,想利用她的靈力或神鹿的祥瑞做些什么?
“必須查清楚。”他站起身,“我讓鎮北王去查黑色曼陀羅的來歷,另外,你這里也不能再待了。清溪谷雖偏,但他們既然能找到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可我現在靈力尚未恢復,離了靈囿的靈氣,恐怕……”呦呦有些擔憂。上次為護觀星臺耗盡靈力,又在清溪谷強行催動半鹿形態,她的修為損傷不小,此刻只覺得丹田處隱隱作痛。
趙珩早已想到這點:“我在東宮后院辟了一處暖閣,那里原本是父皇賜給母妃養花的地方,四周種滿了奇花異草,靈氣雖不如靈囿濃郁,卻也清凈安全。我讓人在那里設了結界,與你爺爺留下的陣法相通,尋常人進不去,也能幫你溫養靈力。”
他早已暗中做了準備,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將她接回東宮。
呦呦看著他眼中的認真,知道他早已思慮周全,心中感動:“會不會太麻煩你?”
“為你,永遠不麻煩。”趙珩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走。鎮北王的人應該還在外面引開追兵,正好趁此機會離開。”
呦呦點了點頭,起身時卻踉蹌了一下。趙珩連忙扶住她:“我背你。”
不等她拒絕,他已蹲下身子。呦呦猶豫了片刻,終是輕輕趴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很寬闊,很穩。她輕輕環住他的脖頸,臉頰貼著他的肩背,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她不敢太用力,怕累著他,卻又忍不住將臉頰貼得更近。
趙珩起身時很穩,一步步走出山洞,沿著后山的密道向外走去。密道狹窄陡峭,他走得很慢,卻從未讓她感到顛簸。
“累嗎?”呦呦輕聲問道。
“不累。”趙珩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的呦呦這么輕,像一片羽毛似的。”
呦呦的臉頰又紅了,悄悄掐了一下他的腰,惹得他低笑出聲。
兩人一路低聲說著話,倒也不覺得路途漫長。走出密道時,已是黃昏,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秦風早已帶著馬車等在外面,見兩人出來,連忙上前:“殿下,都安排好了。”
趙珩將呦呦小心地扶上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馬車里鋪著柔軟的錦墊,角落里放著一小盆靈囿的泥土——是趙珩特意讓人準備的,怕呦呦不習慣凡塵氣息。
馬車緩緩駛向東宮,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輕微的聲響。
“到了東宮,我會對外稱你是我遠房表妹,因家道中落來投奔我,暫住后院暖閣。”趙珩低聲交代,“暖閣四周我都安排了心腹看守,除了李忠和秦風,不會有其他人靠近。你若有任何需要,只需拉一下窗邊的銀鈴,自會有人應聲。”
他細細地交代著東宮的規矩,哪些地方能去,哪些人要避開,語氣耐心而細致。呦呦靜靜地聽著,心里暖暖的。
“對了,”趙珩忽然想起一事,從懷里掏出一枚玉佩,遞給她,“這是母妃留給我的遺物,是用暖玉雕琢的,據說能安神定氣。你戴著,或許能幫你壓制靈力波動。”
玉佩溫潤通透,上面刻著一朵蘭草,正是趙珩母妃的象征。呦呦知道這玉佩的貴重,連忙推辭:“這太珍貴了,我不能要。”
“給你,你就拿著。”趙珩將玉佩塞進她手里,握住她的手,“在我心里,你和母妃一樣重要。”
呦呦看著他認真的眼神,終是握緊了玉佩,輕輕“嗯”了一聲。
馬車駛入東宮側門,一路避開侍從,悄無聲息地來到后院的暖閣。
暖閣果然雅致。院中有一口古井,井邊種著幾株玉蘭,正開得繁盛;屋內陳設簡潔,卻處處透著用心——桌椅是不會引起靈力排斥的桃木所制,窗臺上擺著幾盆靈囿常見的香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靈氣。
“委屈你了,暫時只能住在這里。”趙珩有些歉意地說。
“這里很好。”呦呦環顧著屋子,眼中滿是感激,“謝謝你,趙珩。”
“跟我還客氣什么。”趙珩笑了笑,“你先休息,我去前面處理些事,晚些再來看你。”
他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正望著窗臺上的香草發呆,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趙珩走后,呦呦才卸下所有防備,輕輕撫摸著胸口的兩枚玉佩——一枚是他送的白鹿佩,沾過她的血;一枚是他母妃的蘭草佩,帶著他的溫度。她將兩枚玉佩緊緊握在手心,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氣息,心頭一片安寧。
她知道,從今往后,她的命運將與這個男人緊緊相連。前路或許布滿荊棘,或許會有天譴降臨,但她不悔。
而趙珩回到前院書房時,李忠已等候多時,見他進來,連忙遞上一份密報:“殿下,鎮北王派人送來的,說查到了一些關于黑色曼陀羅的線索。”
趙珩接過密報,快速瀏覽著。密報上說,黑色曼陀羅是江湖上一個神秘組織的標記,這個組織名為“影閣”,專替人處理臟活,手段狠辣,且與西域的巫蠱之術有所勾結。更重要的是,近半年來,影閣的賬目上多了一筆巨額款項,付款人指向了……劉貴妃的娘家,也就是趙玨的舅父。
“果然是趙玨。”趙珩將密報捏在手里,指節泛白,“他竟然敢勾結影閣,還牽扯上巫蠱之術,真是好大的膽子!”
“殿下,要不要現在就將此事稟報陛下?”李忠問道。
趙珩搖了搖頭:“證據還不夠。影閣行事隱秘,這筆款項只能證明趙玨與他們有往來,卻無法直接定罪。而且……”他想起呦呦的身份,“一旦牽扯出影閣和巫蠱,難免會查到靈囿,查到呦呦身上。”
現在還不是時候。
“讓鎮北王繼續查,務必找到影閣與趙玨勾結的實證,尤其是……他們為何要活捉呦呦。”趙珩沉聲道。
“是。”李忠領命退下。
書房里只剩下趙珩一人,他走到窗邊,望著后院暖閣的方向,眉頭緊鎖。趙玨的動作越來越出格,不僅覬覦儲位,還敢染指神鹿,甚至牽扯巫蠱,這背后恐怕還有更大的陰謀。
他必須盡快強大起來,才能護住呦呦,護住自己想守護的一切。
夜色漸深,東宮的燈火次第熄滅。趙珩處理完公務,悄悄來到暖閣外。
暖閣的燈還亮著,透過窗紙,能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坐在桌前,似乎在看書。趙珩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吧。”呦呦的聲音傳來。
趙珩推門而入,見她正捧著一本《詩經》看得入神,窗臺上的銀鈴輕輕晃動,屋內彌漫著淡淡的茶香——是他讓人送來的靈囿云霧茶。
“還沒睡?”他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
“睡不著,翻看書解悶。”呦呦合上書,笑著說,“這《詩經》里,有好多寫鹿的句子呢。”
“哦?比如呢?”
“比如‘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呦呦輕聲念著,眼底帶著笑意,“原來我的名字,早就寫在書里了。”
趙珩看著她念詩時溫柔的模樣,心頭一動,輕聲接道:“還有‘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這句詩帶著幾分纏綿之意,呦呦的臉頰瞬間紅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反駁。
趙珩低笑出聲,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茶:“嘗嘗?這是靈囿的云霧茶,我讓人特意留的。”
呦呦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香清冽,帶著熟悉的靈氣,讓她舒服地瞇起了眼睛:“好喝。”
“喜歡就好。”趙珩看著她滿足的樣子,心里也跟著高興,“今日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嗯。”呦呦點了點頭。
趙珩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呦呦,若夜里有任何動靜,不要出來,我就在前院,立刻就能過來。”
“我知道了。”呦呦笑著點頭。
趙珩這才放心離開。
待他走后,呦呦吹熄了燈,躺在床上,卻沒有睡意。她望著窗外的月光,想起白日里在山洞的相擁,想起他說“我的心就留在你這里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她伸出手,撫摸著胸口的玉佩,感受著其中的暖意,漸漸沉入夢鄉。夢里,她化作白鹿,在靈囿的草地上奔跑,趙珩穿著常服,含笑追在她身后,陽光灑在兩人身上,溫暖而明亮。
而此時的趙玨府邸,卻燈火通明。
趙玨坐在書房里,聽著影閣首領的匯報:“殿下,屬下無能,未能活捉那女子,還折損了幾名弟兄。”
“廢物!”趙玨將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水濺了影閣首領一身,“連個女人都抓不住,留你們何用!”
影閣首領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那女子……似乎有些詭異。屬下們靠近時,總覺得渾身乏力,像是被什么東西克制住了。而且,鎮北王的人來得蹊蹺,像是早就知道我們要去清溪谷。”
趙玨的眉頭緊鎖。鎮北王?他怎么會摻和進來?難道趙珩早就防備著他?還有那個女子,能讓影閣的人感到乏力,絕非普通女子,定是與白鹿有關,或許……她就是白鹿所化?
“繼續查!”趙玨冷聲道,“查清楚那女子的來歷,查清楚鎮北王與趙珩的動向!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必須在父皇病愈前,拿到那女子!”
他隱隱覺得,那白鹿身上藏著能讓他掌控全局的秘密,甚至可能……關乎皇權的歸屬。
“是。”影閣首領領命退下。
趙玨走到窗邊,望著東宮的方向,眼神陰鷙。趙珩,你以為把那女子藏起來就安全了嗎?等著吧,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讓你們一起付出代價!
夜,越來越深了。東宮的暖閣里,呦呦睡得安穩;而趙玨的府邸,卻依舊暗流涌動。一場圍繞著神鹿與儲位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