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呦呦》
第七章巫蠱疑云,鹿眼識奸
東宮暖閣的日子,像一汪平靜的湖水。趙珩每日處理完公務,便會踏著暮色而來,有時帶一卷新得的古籍,有時攜一局未完的殘棋,有時只是捧一杯熱茶,與呦呦相對靜坐。
呦呦的靈力在暖閣的結界與靈囿泥土的滋養下,漸漸恢復了些。她不再終日蒼白著臉,眉宇間多了幾分生氣,偶爾會跟著趙珩學寫人間的字,或是聽他講朝堂上的趣聞。每當趙珩說起某位官員的滑稽行徑,她便會笑得眉眼彎彎,白衣在燭火下泛著柔和的光,讓趙珩覺得,所有的權謀紛爭都抵不過此刻的安寧。
這日傍晚,趙珩帶來了一小包桂花糖糕,是呦呦愛吃的。剛坐下,就見李忠神色匆匆地掀簾而入,臉色凝重:“殿下,宮里出事了?!?/p>
趙珩的心猛地一沉:“何事?”
“方才接到消息,御書房的香爐里,發現了一只扎滿了針的小木人,上面寫著陛下的生辰八字?!崩钪业穆曇魤旱脴O低,帶著一絲惶恐,“劉貴妃已經哭著跪在養心殿外,說是……是有人想用巫蠱之術謀害陛下?!?/p>
“巫蠱?!”趙珩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大胤律例,巫蠱乃是十惡不赦之罪,歷代皇室對此最為忌諱,一旦沾染上,往往會掀起血雨腥風。
“是誰發現的?人證物證呢?”
“是劉貴妃身邊的掌事太監發現的,說打掃御書房時,在香爐灰里扒出來的?,F在木人已經送到陛下那里,陛下龍顏大怒,正在審問御書房的侍從?!崩钪壹甭暤?,“殿下,這事……恐怕不簡單?!?/p>
趙珩的指尖微微發冷。御書房是禁地,除了父皇的貼身侍從,便是他與趙玨能自由出入。劉貴妃在這個時候拋出巫蠱木人,顯然是早有預謀——她想嫁禍給誰?
“劉貴妃有沒有說什么?”
“她只哭著求陛下徹查,還說……還說近來太子殿下常去靈囿,而靈囿的白鹿素有神異,難保不會有人借妖術作祟?!崩钪业穆曇魩е鴳嵟斑@明擺著是想把臟水潑到您身上!”
果然是沖著他來的!趙珩的眼神冷得像冰。趙玨和劉貴妃為了扳倒他,竟不惜動用巫蠱之術,甚至牽連到呦呦!
“呦呦,你……”他下意識地看向呦呦,卻見她臉色蒼白,指尖緊緊攥著衣角,眼神里滿是震驚。
“巫蠱之術,陰邪至極,會折損使用者的陽壽,更會污染周遭的靈氣?!边线系穆曇魩е唤z顫抖,“那木人上的怨氣極重,恐怕不是一日之功?!?/p>
趙珩的心沉得更厲害了。不是一日之功?難道他們早就開始暗中布局了?
“殿下,現在怎么辦?”李忠急得滿頭大汗,“陛下正在氣頭上,劉貴妃又在旁邊煽風點火,萬一……”
“慌什么。”趙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御書房的侍從都是父皇的心腹,其中不乏我安插的人。劉貴妃想栽贓,沒那么容易。李忠,你立刻去御書房,讓我們的人盯緊那幾個被審問的侍從,務必保住他們,不要讓他們屈打成招。”
“是!”李忠領命,轉身就要走。
“等等?!壁w珩叫住他,“告訴秦風,加派人手守好暖閣,一只蒼蠅也不許飛進來?!?/p>
“奴才明白!”
李忠走后,暖閣里只剩下趙珩和呦呦。燭火搖曳,映得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凝重。
“他們會查到這里嗎?”呦呦輕聲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她不怕自己出事,只怕連累趙珩。
“不會?!壁w珩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握住她冰涼的手,“暖閣的結界是按你爺爺的陣法布置的,能隔絕一切陰邪之氣,也能擋住窺探的目光。巫蠱之事與你無關,他們找不到任何證據。”
話雖如此,他的心里卻依舊不安。劉貴妃既然敢拋出巫蠱的引子,定然留有后手。
“那木人……”呦呦猶豫了一下,“我能看看嗎?或許能感知到什么?!?/p>
她的靈力雖未完全恢復,但神鹿天生對陰邪之氣敏感,或許能從木人上察覺到使用者的氣息。
趙珩眼睛一亮。他怎么忘了這點!呦呦能通過觸摸物品感知過往,若是能讓她接觸到木人,說不定能找到指向趙玨和劉貴妃的證據!
“可木人現在在父皇手里,由禁軍看守,根本無法接觸?!彼S即又皺起眉頭。
“不一定非要接觸實物?!边线舷肓讼氲?,“若能有木人上的一點東西,哪怕是一點木屑,或是沾染了木人氣息的物品,我或許也能感應到?!?/p>
趙珩沉吟片刻。御書房的香爐里發現的木人,香爐灰里定然殘留著木屑。他認識御書房的總管太監,是個忠厚老實的人,或許能設法弄到一點香爐灰。
“我去試試?!彼酒鹕?,“你在這里等我,不要亂跑。”
“嗯?!边线宵c了點頭,叮囑道,“萬事小心。”
趙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夜色如墨,東宮通往養心殿的宮道上,燈籠的光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趙珩穿著太子蟒袍,步履匆匆,身后跟著兩名侍衛,皆是他的心腹。
來到養心殿外,果然看到劉貴妃跪在殿門前,哭得梨花帶雨,幾個太監宮女圍著勸,卻沒人敢真的拉她起來。殿內隱隱傳來老皇帝憤怒的呵斥聲,夾雜著侍從的求饒聲。
趙珩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對著殿門躬身行禮:“兒臣趙珩,參見父皇。”
殿內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后,老皇帝的聲音傳來,帶著疲憊和怒意:“進來。”
趙珩推門而入。御書房內氣氛壓抑,老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鐵青,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東西——正是那只扎滿了針的小木人。旁邊跪著幾個御書房的侍從,個個嚇得瑟瑟發抖,身上帶著明顯的傷痕,顯然已經受過刑。
“兒臣參見父皇。”趙珩再次行禮。
“你都知道了?”老皇帝的聲音沙啞,眼神銳利地盯著他,“劉貴妃說,近來只有你和趙玨常來御書房,此事……你怎么看?”
趙珩的心一緊。父皇果然懷疑到他頭上了。他定了定神,從容道:“父皇,巫蠱乃是大罪,關乎國本,兒臣以為,此事需徹查,絕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真兇?!?/p>
“徹查?”老皇帝冷笑一聲,舉起手中的木人,“人證物證俱在,就在朕的御書房里發現的,你讓朕怎么查?”
“父皇息怒?!壁w珩不卑不亢,“御書房守衛森嚴,外人根本無法進入。能將木人放入香爐的,定然是能自由出入御書房之人。兒臣懇請父皇將此事交給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審理,調取御書房近幾日的出入記錄,嚴刑審問相關人等,定能查出真兇?!?/p>
他故意提到大理寺和刑部,這兩個部門的主管都是中立派,且與趙玨的母家素有嫌隙,由他們審理,至少能保證公正。
老皇帝沉默了片刻,眼神中的怒意稍減。他知道趙珩一向仁厚,不像是會用巫蠱之術的人。但此事發生在御書房,太過蹊蹺,由不得他不懷疑。
“好,就依你所言?!崩匣实圩罱K點了點頭,“讓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連夜進宮,審理此案?!?/p>
“父皇英明?!壁w珩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劉貴妃的哭聲:“陛下,不可啊!太子殿下與大理寺卿交好,讓他們審案,如何能公正?此事分明就是……”
“夠了!”老皇帝怒喝一聲,“朕還沒死呢,這宮里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來人,把劉貴妃帶回寢宮,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她踏出宮門半步!”
殿外的哭聲戛然而止,隨即傳來宮女的驚呼和劉貴妃的掙扎聲,很快便歸于平靜。
老皇帝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對趙珩道:“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侍衛和侍從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御書房內只剩下父子二人。
“珩兒,”老皇帝的聲音緩和了些,“你老實告訴父皇,此事真的與你無關?”
“兒臣冤枉!”趙珩跪下,語氣誠懇,“兒臣對父皇忠心耿耿,絕不敢有半分異心,更不會用此等陰邪之術!請父皇明察!”
老皇帝看著他,眼神復雜。他知道趙珩仁孝,但若說完全沒有疑心,也是假的。儲位之爭,最是能讓人泯滅良心。
“起來吧?!崩匣实蹏@了口氣,“朕也希望與你無關。只是……這木人上的生辰八字,除了朕的貼身侍從,就只有你和趙玨知道。”
趙珩站起身,心里一動,故意道:“父皇,兒臣記得,前幾日趙玨來給您送藥時,曾向掌事太監打聽您的生辰,說是想為您祈福。當時兒臣也在場,還勸過他,說祈福心意到了即可,不必太過講究?!?/p>
他這是故意將禍水引向趙玨,但也不全是假話——趙玨確實問過生辰,只是當時他并未多想。
老皇帝的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在回憶此事。
趙珩趁機走到香爐旁,裝作查看的樣子,指尖悄悄捻起一點香爐灰,藏進了袖中。做完這一切,他轉身道:“父皇,兒臣相信,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要徹查,定能還兒臣一個清白。”
老皇帝點了點頭:“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朕會告訴你?!?/p>
“是。兒臣告退?!壁w珩躬身行禮,轉身退出御書房。
走出養心殿,他才發現手心已經全是冷汗。袖中那點香爐灰,仿佛有千斤重。
他沒有立刻回東宮,而是繞道去了大理寺卿的府邸,將自己的猜測和趙玨打聽生辰之事隱晦地說了一遍,叮囑他務必公正審理,找出真兇。大理寺卿是個老臣,素來痛恨外戚專權,對趙玨的行徑早有不滿,當即拍著胸脯保證,定會嚴查到底。
做完這一切,趙珩才放心地回了東宮。
回到暖閣時,已是深夜。呦呦還坐在燭火旁等他,見他回來,連忙起身迎上去:“怎么樣?拿到了嗎?”
趙珩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張油紙,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小撮黑色的香爐灰。
“這是御書房香爐里的灰,木人就是在那里發現的,應該沾了木屑。”
呦呦伸出手,掌心向上。趙珩將香爐灰輕輕倒在她的掌心。
就在香爐灰接觸到她肌膚的瞬間,呦呦的臉色猛地一白,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雙眼緊閉,眉頭緊緊擰在一起,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呦呦!你怎么了?”趙珩嚇得連忙扶住她。
“別碰我……”呦呦的聲音痛苦而微弱,“我在看……”
趙珩不敢再動,只能緊緊抱著她,看著她臉上變幻的神色——時而驚恐,時而憤怒,時而又帶著一絲迷茫。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呦呦才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溢出了一絲血跡。
“你看到了什么?”趙珩急忙問道,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
呦呦緩了好一會兒,才虛弱地說道:“是……是劉貴妃身邊的掌事太監。我看到他趁著打掃御書房的機會,將木人偷偷放進香爐里……還有……還有趙玨,他在暗處看著,眼神很兇……”
果然是他們!趙珩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還有嗎?”他追問。
“我還看到……他們在密謀著什么,好像……好像與陛下的病有關?!边线系穆曇魩е唤z不確定,“畫面很模糊,只看到他們在熬藥,藥里加了一些……黑色的粉末,散發著和木人一樣的怨氣……”
趙珩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父皇的病,也和他們有關!
“這些能作為證據嗎?”他問道。
呦呦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我看到的畫面,無法作為呈堂證供。世人只會覺得是妖言惑眾。”
趙珩沉默了。他知道呦呦說的是實話。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父皇未必會相信,甚至可能會因此懷疑呦呦的身份。
“但至少我們知道了真相?!壁w珩握緊了拳頭,“劉貴妃的掌事太監,還有熬藥的黑色粉末……這些都是線索。我讓鎮北王去查,定能找到證據。”
他扶著呦呦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溫水:“累壞了吧?快歇歇?!?/p>
呦呦喝了口水,臉色稍微緩和了些:“我沒事,只是靈力消耗有點大?!?/p>
趙珩看著她蒼白的臉,心里一陣愧疚:“都怪我,讓你做這么危險的事?!?/p>
“不怪你。”呦呦搖了搖頭,握住他的手,“能幫到你,我很高興。”
趙珩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心里暖暖的。有她在身邊,真好。
“對了,”呦呦忽然想起一事,“我在那些畫面里,還看到一個奇怪的符號,刻在趙玨的書房墻上,像是……一個黑色的曼陀羅。”
黑色曼陀羅!趙珩的心猛地一跳。又是影閣!
看來,趙玨不僅勾結了影閣,還讓他們參與到巫蠱之事和謀害父皇的陰謀中!
“我知道了?!壁w珩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他們做得太絕了,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放過他們。”
他扶著呦呦躺下,替她蓋好被子:“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給我?!?/p>
呦呦點了點頭,很快便沉沉睡去。她太累了。
趙珩坐在床邊,看著她熟睡的容顏,眼神冰冷而決絕。劉貴妃,趙玨,影閣……所有傷害他和呦呦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窗外,月色漸濃,將暖閣籠罩在一片清輝中。而東宮之外,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大理寺的審案,鎮北王的調查,還有趙玨和劉貴妃的垂死掙扎,都將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趙珩知道,他必須盡快行動,在他們再次動手之前,找到確鑿的證據,將他們一網打盡。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更是為了父皇的安危,為了呦呦的安全,為了這大胤王朝的未來。
他輕輕握住呦呦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等我?!?/p>
夜,還很長。但趙珩的心中,已經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