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呦呦》
第十一章盛世啟元,鹿守山河
(一)
大胤王朝的第三個年頭,春和景明。
皇城根下的護城河邊,楊柳抽出新綠,幾個孩童正圍著一位賣糖畫的老漢,指著轉盤上的“白鹿”圖案歡呼。老漢手起勺落,琥珀色的糖稀在青石板上蜿蜒游走,轉瞬便勾勒出一只銜花的白鹿,惹得孩童們拍手叫好。
“聽說了嗎?昨兒個太子妃娘娘又去靈囿了,說是給陛下采仙草呢。”
“可不是嘛,自打太子妃娘娘嫁過來,陛下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硬朗,連去年南方的水患都平了,真是咱們大胤的福星。”
“我還聽說,太子妃娘娘是天上的鹿仙下凡呢,當年二皇子和妖道作祟,都是她用神力擋回去的!”
茶肆里的說書先生剛敲響醒木,鄰桌的茶客便已聊得熱火朝天。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折扇一合:“諸位客官莫急,今日咱們不說別的,就說這‘鹿仙護主,盛世啟元’的佳話——”
暖閣內,呦呦正臨窗看書,窗外的笑語聲隨風飄入,她指尖劃過書頁上“鹿鳴”二字,嘴角漾起淺淺笑意。
“在看什么?”趙珩從身后走來,手里捧著一件剛做好的披風,輕輕搭在她肩上。披風是用白狐裘縫制的,領口處繡著一圈蘭草,是他讓人照著當年母妃的樣式改的。
“在看《大胤農書》。”呦呦抬頭,鼻尖蹭到他衣襟上的墨香,“昨日去御膳房,見御廚用靈囿的野菜做了新菜,想著能不能推廣到民間,讓百姓們也嘗嘗鮮。”
趙珩在她身邊坐下,拿起書冊翻看——里面密密麻麻寫著她的批注,哪些野菜耐旱,哪些草藥能混在谷物里防蟲,甚至連不同地域的土壤酸堿度都做了標注。他失笑:“你呀,如今連欽天監的活都要搶了。”
“誰讓你天天忙得不見人影。”呦呦輕輕擰了下他的胳膊,“前兒個去看鎮北王,他還說你把戶部的賬冊搬到了養心殿,連飯都顧不上吃。”
趙珩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著她腕上的玉佩——那枚刻著“珩”字的白鹿佩,三年來被兩人的體溫焐得愈發溫潤。“今年要推行新稅法,還要修通南北漕運,不忙些怎么行?”他頓了頓,聲音柔下來,“不過再過幾日便是上巳節,我已讓李忠備了船,咱們去洛水泛舟,什么公務都不管。”
呦呦眼里亮起來,像落了星子:“真的?”
“自然是真的。”趙珩刮了下她的鼻尖,“還要帶你去看洛水畔的‘鹿鳴臺’,我讓人照著靈囿的觀星臺改的,上面能看到整個洛水的星象呢。”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李忠捧著一個錦盒躬身進來:“殿下,太子妃娘娘,西域都護府送來了貢品,說是……說是一只‘雪玉鹿’。”
錦盒打開的瞬間,眾人都屏住了呼吸。那鹿通體雪白,毛發如凝脂,頭頂的角泛著淡淡玉光,竟是用西域特產的暖玉雕琢而成,底座刻著一行小字:“愿以玉鹿為證,永附大胤。”
“西域王倒是有心了。”趙珩拿起玉鹿,指尖拂過底座的刻字,“去年幫他們擊退了回鶻,今年就送這么重的禮。”
呦呦的指尖輕輕碰了碰玉鹿的耳朵,忽然抬頭道:“不對,這玉里有靈力波動。”
趙珩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呦呦的靈力在三年前的那場大戰后愈發精純,對靈氣的感知遠超常人。他將玉鹿放在桌上,示意李忠退下,又命人守好暖閣四周,才低聲問:“是好是壞?”
呦呦閉上眼,掌心覆在玉鹿身上。片刻后,她睜開眼,臉色微沉:“是‘縛靈陣’。這玉鹿的芯子里嵌了一小塊人骨,被施了咒,長期放在身邊,會吸走人的生氣。”
趙珩的臉色瞬間冷下來。西域王明著稱臣,暗地里卻搞這種陰私手段?他想起去年回鶻入侵時,西域王曾暗中給回鶻送過糧草,若不是鎮北王察覺及時,恐怕西北邊境早已大亂。
“看來,有些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趙珩拿起玉鹿,指尖微微用力,只聽“咔噠”一聲,玉鹿的腹部裂開一道縫,里面果然露出一小塊泛著黑氣的骨頭。
“這咒術……像是影閣的手法。”呦呦看著那骨頭,眉頭緊鎖,“三年前秦無殤雖被擒,但影閣的余孽散落各地,難保不會有人投靠西域。”
趙珩將人骨捏碎,黑氣遇風而散。他望著窗外湛藍的天,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傳令下去,讓鎮北王即刻率三萬鐵騎進駐河西走廊,再派密探潛入西域,查清影閣余孽的蹤跡。另外,把這玉鹿送回西域都護府,附上一句話——‘大胤不養白眼狼,若要反,朕陪你玩到底’。”
(二)
三日后的上巳節,洛水兩岸人山人海。
百姓們扶老攜幼,沿著河岸鋪開青氈,擺上薺菜煮蛋、桃花釀,等著看太子與太子妃的游船。正午時分,一艘畫舫從上游駛來,船頭立著兩道身影——趙珩穿著玄色常服,腰間系著那枚刻著“珩”字的白鹿佩;呦呦一襲月白襦裙,鬢邊插著當年趙珩削的木簪,只是木簪上的白鹿已被她用靈力養得泛起淡淡瑩光。
畫舫行至洛水中央,忽然有孩童指著天空歡呼:“看!是白鹿!”
眾人抬頭,只見一只雪白的神鹿從云層里躍出,四蹄踏在水面上,身后跟著一群丹頂鶴。神鹿仰頭長鳴,聲音清越,洛水兩岸的桃花忽然齊齊綻放,粉瓣簌簌落入水中,隨波逐流,竟在水面鋪成一條花路。
“是太子妃娘娘!”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兩岸百姓紛紛跪倒,山呼“千歲”。
畫舫上,呦呦收回化出的真身,臉頰微紅地靠在趙珩懷里:“你看你,非要我顯形,被這么多人看到了。”
趙珩笑著攬住她的腰:“怕什么?我的王妃是神鹿,本就是天下皆知的事。再說,讓他們看看,大胤有神靈庇佑,那些宵小之輩才不敢妄動。”
他說的是實話。三年來,呦呦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起初還有些老臣上書說“人妖殊途,恐亂朝綱”,但隨著呦呦用靈力治好京畿的蝗災、算出江南的水澇、甚至在去年冬天用鹿血救了染上天花的半個京城的百姓,那些質疑聲漸漸變成了敬畏。如今在百姓心中,“鹿仙太子妃”早已是大胤的守護神。
畫舫行至鹿鳴臺時,夕陽正染紅天際。趙珩牽著呦呦走上臺,臺中央的石桌上刻著一幅巨大的星圖,與靈囿觀星臺的星圖分毫不差。
“你看這里。”趙珩指著星圖上的“紫微垣”,“欽天監說,這三年來紫微垣的星光越來越亮,是國運昌盛的兆頭。”
呦呦卻望著星圖邊緣的一處暗紋,那是當年她爺爺刻下的神鹿族圖騰。她的指尖劃過圖騰,輕聲道:“爺爺說,神鹿一族的使命不是守護某個帝王,而是守護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只要百姓安樂,山河無虞,我們的靈力就會越來越強。”
趙珩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那我們就一起守著。守著這萬里河山,守著這萬家燈火。”
(三)
西域的異動只是一個開端。
半個月后,南疆傳來急報——蠻族首領“黑煞”率十萬蠻兵越過瘴江,圍攻了三座城池,所過之處,房屋被燒,百姓被擄,連朝廷派去的議和使者都被剁了手腳送回。
更棘手的是,蠻族士兵的身上都涂著一種詭異的油彩,中了他們的箭,傷口會迅速潰爛,連太醫都束手無策。鎮北王已率五萬精兵南下,但蠻族熟悉瘴江地形,又懂得用毒,戰局一時陷入膠著。
養心殿的朝會上,氣氛凝重如鐵。
“臣以為,當增派十萬大軍,直搗蠻族老巢!”兵部尚書拍著案幾,須發皆張。
“不可!”戶部尚書連忙搖頭,“去年剛修完漕運,國庫空虛,再加兵餉,百姓恐怕負擔不起。”
“那怎么辦?難道眼睜睜看著蠻族屠城嗎?”
“依臣看,不如請太子妃娘娘……”有老臣猶豫著開口,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荒唐!”吏部尚書怒視著他,“軍國大事,豈能依靠女子,更何況是……”他沒說下去,但“妖物”二字已在眾人眼中流轉。
趙珩坐在太子位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忽然開口:“鎮北王的軍報里說,蠻族的油彩遇火不燃,遇水不散,卻怕一種生長在瘴江深處的‘清瘴草’?”
“是。”兵部尚書連忙點頭,“但清瘴草只長在瘴江暗礁上,那里毒瘴彌漫,根本無人能靠近。”
趙珩看向殿外,陽光正好落在暖閣的方向。他站起身,聲音清朗:“朕親自去南疆。”
滿朝嘩然。
“殿下萬萬不可!”
“南疆毒瘴兇險,您是國本啊!”
趙珩抬手,止住眾人的議論:“朕意已決。另外,傳朕旨意,命太子妃隨駕。”
這下,連一直沉默的老皇帝都睜開了眼:“珩兒,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兒臣知道。”趙珩躬身道,“蠻族的毒油彩并非凡物,而是用‘腐骨花’和活人血煉制的邪術,尋常藥物解不了。但呦呦的靈力能凈化邪祟,有她在,將士們的傷能治,毒瘴也能避。”
老皇帝沉默了片刻,終是嘆了口氣:“罷了,你們去吧。朕在京城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四)
南疆的瘴江,果然名不虛傳。
船行至江心時,兩岸的密林里飄出墨綠色的瘴氣,能見度不足三尺,連船頭的燈籠都只剩下一團昏黃的光暈。船上的士兵紛紛用濕布捂住口鼻,不少人開始頭暈惡心。
呦呦站在船頭,指尖凝聚起一團白光,輕輕向前一推。白光化作一道屏障,將船身籠罩其中,瘴氣碰到屏障便像冰雪遇火般消融。士兵們頓時覺得呼吸順暢,紛紛驚嘆:“太子妃娘娘千歲!”
趙珩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塊干糧:“累了吧?先歇歇。”
這一路行來,呦呦幾乎沒合過眼,白天用靈力護著船隊,夜里還要研究蠻族的毒術。她接過干糧,卻沒吃,只是望著遠處的暗影:“前面有東西。”
趙珩立刻命人戒備。片刻后,水面傳來“嘩啦啦”的聲響,一群渾身長滿綠毛的水怪從江底鉆出,張開滿是獠牙的嘴朝船撲來——是蠻族馴養的“瘴水獸”。
“放箭!”秦風一聲令下,箭矢如雨點般射向水怪,卻被它們堅硬的皮膚彈開。
呦呦忽然抬手,掌心的白光化作無數細小的光點,落在水怪身上。水怪們發出凄厲的慘叫,身上的綠毛迅速脫落,皮膚開始潰爛,轉眼便沉入江底。
“這是……”秦風驚訝地看著呦呦。
“它們是被腐骨花的汁液喂大的,我的靈力正好能克它們。”呦呦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消耗不小。
趙珩扶住她,心里一陣疼惜。他知道,這種凈化邪祟的靈力最是耗費心神,若是換作三年前的呦呦,斷然無法一次性解決這么多水怪。
“再往前就是蠻族的主營了。”趙珩望著前方隱約可見的篝火,“鎮北王的軍隊應該就在左近,我們先上岸與他會合。”
(五)
蠻族的主營扎在瘴江上游的一處山谷里,四周布滿了陷阱和毒陣。
趙珩與鎮北王會合后,并沒有立刻進攻,而是讓呦呦先去探查毒陣的弱點。呦呦帶著幾個熟悉地形的當地向導,在山谷外圍潛伏了三日,終于摸清了毒陣的布局——是以十二座祭壇為陣眼,每座祭壇下都埋著九十九個活人的心臟,陣眼中央供奉著黑煞的本命法器“血骨幡”。
“這是‘十二天煞陣’,是失傳已久的邪術。”呦呦在沙盤上畫出陣法圖,臉色凝重,“每殺一個人,陣法的威力就會增強一分。黑煞這三年來擄走的百姓,恐怕都成了祭品。”
趙珩的拳頭猛地握緊,指節泛白。他想起那些被蠻族擄走的百姓的家人,想起他們跪在宮門前哭求的模樣,眼神冷得像冰。
“怎么破?”
“毀了祭壇,斬了血骨幡。”呦呦指著沙盤上的中央祭壇,“但血骨幡上附著黑煞的本命精血,尋常刀劍傷不了它,必須用……”
“用什么?”
呦呦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用神鹿的心頭血。”
趙珩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頭血,取之即死!三年前秦無殤就是想取呦呦的心頭血,才引發了那場大戰。他幾乎是立刻否決:“不行!換別的辦法!”
“沒有別的辦法。”呦呦抬起頭,眼神堅定,“這陣法是用活人精血催動的,若不盡快破掉,再過三日,陣眼就會生出‘天煞’,到時候別說南疆,整個江南都會被毒瘴籠罩。”
她握住趙珩的手,指尖帶著一絲顫抖,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放心,我不會死的。爺爺留給我的《鹿鼎秘錄》里記載過,神鹿的心頭血可以再生,只是需要沉睡十年。十年而已,我等得起。”
趙珩的眼眶瞬間紅了。十年?他怎么等得起?這十年里,他要處理朝政,要守護山河,要對著空蕩蕩的暖閣思念她……可他看著呦呦的眼睛,看著她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又知道自己無法阻止。
這就是她的使命——神鹿守護山河,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
(六)
決戰之日,恰逢月圓。
十二座祭壇在山谷里燃起熊熊大火,黑煞站在中央祭壇上,手持血骨幡,正瘋狂地念著咒語。祭壇下的百姓們被鐵鏈鎖著,哭聲撕心裂肺,他們的生命力正被陣法一點點吸走,化作滋養天煞的養料。
趙珩率大軍從正面進攻,吸引蠻族的注意力;鎮北王帶精銳從側翼繞后,準備毀掉十二座分祭壇;而呦呦,則穿著一身白衣,站在距離中央祭壇百米外的巨石上,等待著時機。
“殺啊!”喊殺聲震徹山谷。蠻族士兵如潮水般涌來,他們身上的毒油彩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綠光,刀劍上的毒液滴落在地上,連青草都瞬間枯萎。
趙珩一馬當先,手中的長劍染滿了鮮血。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沖到中央祭壇,為呦呦爭取時間。
就在這時,黑煞忽然舉起血骨幡,朝著天空一揮。血骨幡上的鮮血化作一道血柱直沖云霄,十二座分祭壇同時爆發出紅光,山谷里的毒瘴瞬間變得濃稠如墨,不少士兵吸入毒瘴后立刻倒地抽搐。
“哈哈哈!大胤的蠢貨們,嘗嘗天煞的厲害!”黑煞狂笑著,又將血骨幡指向呦呦,“還有你這只小神鹿,今日就用你的心頭血來祭我的幡!”
無數毒瘴凝聚成的觸手從地面鉆出,朝著呦呦纏去。
“就是現在!”呦呦忽然睜開眼,周身爆發出耀眼的白光。她的身體在空中化作一只巨大的白鹿,鹿角上的靈光比月色還要璀璨。
白鹿長鳴一聲,四蹄踏空,朝著中央祭壇沖去。毒瘴觸手碰到她的靈光便瞬間消散,蠻族士兵的毒油彩也開始融化,露出底下潰爛的皮膚。
“攔住她!”黑煞大驚失色,連忙指揮親信圍攻白鹿。
趙珩見狀,拼盡全力殺開一條血路,擋在白鹿身前:“別怕,我在!”
白鹿低下頭,用額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像是在告別。然后,她猛地轉身,撞向血骨幡!
“不!”黑煞目眥欲裂,想撲過去阻止,卻被趙珩一劍刺穿了胸膛。
血骨幡與白鹿的鹿角相撞的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光芒。白鹿的眉心處飛出一滴金色的血液,落在血骨幡上。血骨幡發出凄厲的慘叫,上面的血色迅速褪去,化作一截焦黑的木頭。
十二座分祭壇的紅光同時熄滅,毒瘴如潮水般退去。被鎖著的百姓們身上的鐵鏈“咔嚓”斷裂,他們得救了。
而那只巨大的白鹿,卻在光芒中漸漸變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