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沙生花樹，海映星辰（增補）

（一）

漠北的風沙裹著砂礫，打在新砌的石墻上噼啪作響。鹿生蹲在墻根下，用手指在沙地上畫著半鹿族的“固沙紋”，紋路剛畫完就被風吹散，只留下淺淺的印痕，像從未存在過。

“這破地方，連咒文都留不住。”銅豆扛著根胡楊木桿走過來，木桿上纏著漢鹿錦，是從迷葉洲帶來的，據說能防沙蛀。他把木桿插進沙堆，桿頂的歸航燈水晶碎片在陽光下閃了閃，映出遠處沙丘的輪廓——那里有個小小的黑點，正朝著他們的方向移動。

是趙勇派來的向導，個皮膚黝黑的漠北漢子，叫沙狼。他牽著兩匹駱駝，駝背上捆著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里裝著周顯托人送來的“耐旱谷種”，谷種用靈泉水浸泡過，據說能在流沙里發芽。沙狼的腰間掛著塊月牙形的玉佩，玉佩邊緣有處細微的缺口，像是被利器砍過。

“前面就是‘迷沙窩’，”沙狼指著那個黑點，聲音有些沙啞，“影閣的殘黨在那兒建了個據點，用毒沙藤編了道‘迷魂陣’，進去的人都會繞著圈子走，最后渴死在里面。”他從懷里掏出塊羊皮，上面畫著迷沙窩的地圖，地圖邊緣用漠北文寫著“沙下有泉，泉旁有樹”。羊皮的角落，有個模糊的蛇形烙印，被沙子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沙下有泉？林小滿想起鹿蹄部的古籍里記載，漠北深處有處“地脈泉”，是半鹿族遷徙時留下的靈泉分支，泉眼周圍長著“活沙樹”，樹根能鎖住流沙，樹葉能凈化毒沙藤的汁液。他的目光落在沙狼腰間的玉佩上，缺口的形狀，竟與歸航燈水晶碎片的邊緣完全吻合。

“影閣肯定在打地脈泉的主意。”銅豆摸著駝背上的谷種，沒注意到沙狼聽到“影閣”二字時，喉結悄悄滾動了一下。歸航燈的水晶碎片突然發燙，碎片中映出迷沙窩的景象：一群影閣死士正在挖掘地脈泉，泉眼周圍的活沙樹被砍倒，樹干堆在一旁，毒沙藤的藤蔓像蛇一樣纏繞著泉眼，泉水已經變成了墨綠色。畫面的角落，有個戴著斗笠的人影正站在活沙樹堆前，手里拿著塊與沙狼同款的月牙玉佩。

（二）

迷沙窩的毒沙藤在烈日下泛著油光，藤蔓上的尖刺滴著毒液，落在沙地上，沙子立刻冒起黑煙。林小滿用白鹿佩的光芒在前方開路，光芒所過之處，毒藤紛紛枯萎，露出底下的流沙。

“跟著光走，別踩那些黑色的沙！”林小滿回頭叮囑，沙狼牽著駱駝跟在后面，駱駝的蹄子上裹著漢鹿錦做的防滑墊，是銅屑特意縫制的，能防止陷入流沙。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左腳落地時總是輕輕踮一下，像是腳踝受過傷。

鹿生蹲在一棵被砍倒的活沙樹旁，樹干的斷口處還在滲著白色的汁液，汁液滴在沙地上，竟長出了小小的綠芽。“這樹沒死透！”他用手刨開周圍的沙，樹根上還連著細小的須根，須根的盡頭，隱約有濕潤的泥土——離泉眼不遠了。樹皮下，藏著半塊被砍斷的木牌，上面刻著“沙狼”二字，字跡被毒液腐蝕得模糊不清。

銅豆突然指著前方的沙丘，沙丘的陰影里，影閣的死士正在挖掘地脈泉，泉眼周圍的活沙樹被砍倒，樹干堆在一旁，毒沙藤的藤蔓像蛇一樣纏繞著泉眼，泉水已經變成了墨綠色。畫面的角落，有個戴著斗笠的人影正站在活沙樹堆前，手里拿著塊與沙狼同款的月牙玉佩。

“他們要去投毒！”銅豆解下駝背上的弓箭，箭簇是用靈泉水晶做的，射中陶罐就能讓毒液失效。沙狼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那片流沙下面有空洞，硬沖會陷進去。”他指向左側的斜坡，“從這里繞過去，有活沙樹的根須能當臺階。”

這個提議過于精準，林小滿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沙狼避開他的目光，低頭整理駱駝的韁繩，手腕內側露出道淺色的疤痕，形狀像片蜷縮的毒沙藤葉子。

沙狼吹了聲口哨，兩匹駱駝突然朝著死士沖過去，駱駝的駝鈴發出刺耳的響聲，死士們被驚得手忙腳亂，陶罐掉在地上，毒液灑在沙里，卻沒像預想中那樣擴散，反而被沙下的活沙樹須根吸收了——是鹿生剛才的綠芽在土里快速生長，形成了一張隱形的根網。

“抓住他們！”趙勇的親兵從沙丘后沖出來，手里的刀上纏著活沙樹的枝葉，枝葉的汁液能克制毒沙藤的毒性。死士們被包圍，其中一個戴著青銅面具的頭目突然扯下面具，露出張布滿疤痕的臉——是當年影閣的“沙暴衛”統領，他的左眼是空洞，眼皮上的疤痕與沙狼腳踝的舊傷形狀相同。

“地脈泉是影主的！”統領嘶吼著，雙手拍向地面，周圍的流沙突然旋轉起來，形成個巨大的漩渦，親兵們的腳開始下陷。他的目光掃過沙狼，突然冷笑一聲：“弟弟，你果然來了。”

（三）

漩渦散去時，沙暴衛統領被捆了起來，他的靴子里掉出半張地圖，地圖上用朱砂標著地脈泉的位置，旁邊寫著“月圓時，泉眼開，可得‘沙之心’”。另一半地圖，竟在沙狼的羊皮卷夾層里藏著，邊緣的齒痕嚴絲合縫。

沙之心？林小滿在《靈具圖譜》的補遺里見過記載，那是地脈泉凝結的靈核，能讓持有者控制沙漠的流沙，是半鹿族用來穩定漠北地貌的寶物，當年遷徙時遺落在泉眼深處。圖譜的空白頁上，有人用漠北文寫著“雙月合璧，沙心歸位”，字跡與沙狼羊皮卷上的“沙下有泉”出自同一人。

“他們想在月圓時取出沙之心，用毒沙藤的汁液污染它，讓整個漠北變成流沙地獄。”沙狼的拳頭捏得發白，他的族人就住在附近的綠洲，可他說話時，指尖卻在悄悄摩挲玉佩的缺口。鹿生注意到，他的指甲縫里，藏著與毒沙藤汁液相同顏色的墨綠色粉末。

鹿生用活沙樹的汁液在沙地上畫著“護泉咒”，咒文的光芒滲入地下，與活沙樹的根須相連，形成一張巨大的防護網。“這咒能暫時護住泉眼，”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但必須在月圓前找到沙之心，否則咒文會被毒沙藤的汁液腐蝕。”畫到最后一筆時，他故意將咒文的收尾藏在沙狼的腳邊，沙狼不動聲色地用靴子蓋住了那個關鍵符號。

月圓之夜，地脈泉的泉眼果然泛起銀光。林小滿帶著鹿生和銅豆，順著活沙樹的根須走向泉眼深處，根須在腳下形成天然的臺階，臺階兩旁的巖壁上，刻著半鹿族的遷徙壁畫——畫中族人捧著沙之心，在沙漠里開辟出一條通往綠洲的路。壁畫的最后一幅被人鑿掉了，只留下個模糊的輪廓，像是兩個人舉著玉佩，正在拼接什么。

泉眼的最深處，有個透明的水潭，潭底的沙粒中，一顆拳頭大的晶石正在發光，正是沙之心。晶石周圍，毒沙藤的根須正試圖纏繞上去，晶石的光芒越來越弱，像在掙扎。更詭異的是，潭邊的石壁上，新刻著一行字：“月滿則虧，沙聚成塔”，刻痕很新，像是剛留下的。

“快！”銅豆想用手去撈，卻被林小滿攔住。潭水的表面浮著層油膜，是毒沙藤的汁液，接觸到皮膚就會潰爛。鹿生突然想起活沙樹的汁液能凈化毒液，立刻從懷里掏出個小陶罐，將汁液倒進潭里，油膜瞬間消散，露出清澈的潭水。

沙之心被撈上來時，突然發出強烈的光芒，光芒穿透泉眼，照在迷沙窩的上空，形成個巨大的白鹿虛影。虛影低下頭，鹿角觸碰過的地方，毒沙藤紛紛枯萎，流沙開始凝固，露出底下肥沃的黑土。光芒中，沙狼悄悄將半塊地圖塞進統領的靴子里，統領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四）

沙暴衛統領被押回綠洲時，牧民們圍著他扔石頭，嘴里罵著“沙賊”。沙狼的娘拄著拐杖走出來，指著統領的臉：“你忘了小時候是誰給你喝的泉水？忘了是誰教你認活沙樹？你爹要是知道你幫影閣害族人，在地下都閉不上眼！”她的目光掃過沙狼，眼神復雜，像有話要說。

統領的肩膀突然垮了下來，眼淚混著臉上的疤痕流下：“我娘被影閣抓了，他們說不拿到沙之心，就把她扔進毒沙藤里……”他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塊干硬的餅，“這是我娘給我烙的，說等我回家吃。”餅里藏著張字條，上面只有三個字：“等信號”。

林小滿將沙之心嵌在綠洲中央的石碑上，石碑立刻發出金光，金光順著地下的水流蔓延，滋潤著周圍的草場。原本枯黃的草冒出新芽，毒沙藤生長過的地方，長出了成片的活沙樹幼苗，幼苗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像在唱歌。有棵幼苗的根下，露出了半枚蛇形印章的碎片，被沙狼趁人不備踢進了流沙里。

“沙之心的力量不是控制流沙，是滋養生命。”林小滿對圍過來看熱鬧的牧民說，“就像這沙漠，看著荒涼，底下藏著泉水和種子，只要給點溫暖，就能長出希望。”他說話時，歸航燈的水晶碎片又開始發燙，這次映出的畫面是：漠北的星空下，兩個戴著斗笠的人影正在交換什么，其中一人的腰間，掛著兩塊拼在一起的月牙玉佩。

沙狼的族人開始在新長出的活沙樹林旁開墾農田，周顯送來的耐旱谷種播下去，三天就冒出了綠芽。鹿生教牧民們用半鹿族的“催芽咒”，咒語念過，谷苗長得更快了，葉片上還沾著淡淡的金光。銅豆則跟著沙狼學騎駱駝，他用漢鹿錦給駱駝做了個新鞍子，鞍子上繡著歸航燈的圖案。“等谷苗成熟了，咱們就用駱駝把糧食運到長城，”銅豆拍著駱駝的脖子，沒注意到沙狼望著北方星空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寒光。

（五）

離開漠北前，林小滿在綠洲的石碑旁埋下新的卷宗。卷宗里貼著沙之心的畫像、活沙樹的葉子、牧民們播種的照片，最后一頁是銅豆寫的字，歪歪扭扭的：

“沙漠里能開出花，

流沙里能長出樹，

只要大家心齊，

再難的地方，

都能變成家。”

他故意在卷宗里夾了根毒沙藤的枯須，想看看是否會有人翻動。

沙狼送他們到綠洲邊緣，手里捧著個沙罐，罐里裝著活沙樹的種子：“把這個帶回海邊，種在沙灘上，說不定能長出防浪的樹林。”他指著遠處的沙丘，那里有個小小的身影正在放羊，是被解救的統領，他的娘站在帳篷門口，正朝著他揮手。風吹過統領的衣角，露出他藏在懷里的東西——那是半塊與沙狼同款的月牙玉佩。

歸航燈的水晶碎片在陽光下閃了閃，映出遠處海面上的景象：連島橋的燈火與漠北的星光在天際交匯，像條跨越山河的光帶，光帶中，漢鹿族的織錦、江南的絲綢、西域的香料、漠北的羊毛正在沿著商路流動，像條彩色的河。光帶的盡頭，有個黑影站在沙丘上，手里舉著兩塊拼合的月牙玉佩，玉佩的缺口處，正滲出淡淡的黑氣。

“你看，光真的能連在一起。”鹿生指著碎片里的光帶，眼睛亮晶晶的。

林小滿點點頭，風吹過活沙樹的葉子，帶著泉水的甜味和青草的香氣。他知道，這故事還遠沒結束，沙漠里的花開了，海邊的樹綠了，長城內外的人笑著握手，江南的雨滋潤著漠北的田……但沙狼靴底的墨綠色粉末、統領靴子里的字條、那兩塊拼合的月牙玉佩，像三顆埋在沙下的種子，遲早會在某個月圓之夜，破土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