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輝灑下,松樹林的上方都被鍍上了一層橙紅色,但是林子里卻是昏暗模糊不清,那點點余暉根本照不進來,只有一條時常被人行走的小路白的發亮。
小路上有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正攥緊了書包帶子不急不慢的走著,書包里的飯盒隨著他的步伐發出叮鈴哐啷的聲音,在這靜謐的世界里是那么突兀。
小丁把手里的書包帶子攥的更緊了,他們這個村的孩子都在這個山頭上的小學上學,都是留守兒童,并不多,所以往往幾年了都是他們這幾個人,學校于是從只有一二年級一路變成只有四五年級。
他聽說明年這個學校就只有幼兒園和一年級二年級了,三年級往上得去鄉里那個小學上學了。
小丁今年讀五年級,周末玩的太開心作業一個字都沒寫,于是今天理所當然的被留了堂,補完作業已經六點了,也多虧了夏天了日頭長,不然別的什么時候走到這老早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了。
他還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半夜里發燒,爸爸背他去看醫生,村里有個赤腳醫生,住在山頭上,那天連個月亮都沒有,漆黑漆黑的,爸爸背著他,頭上戴著電筒,一腳一腳在這黑夜里穿行……
喀嚓……
一個輕微的響聲打斷了他的回憶,那些關于這個松樹林的傳說一個勁兒的涌了出來,鋪天蓋地的恐懼似乎要把他淹沒了。
剛剛那是……好像是踩斷了一截枯樹枝的聲音,他看了看腳下,只有干枯的松針,他壯著膽子回頭,掃視了一遍可見范圍內的所有地方,“是誰在后面嗎?”
回答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靜,以及有意無意拂過臉頰的習習涼風。
小丁才發現自己背上都濕透了,這風一吹過頓時打了個寒噤。
“應該是聽錯了……”他自言自語道。
小丁覺得嗓子有些干巴巴的,他咽了口口水,然而唾液并沒有讓他的嗓子有所好轉反而更干了,他這次腳步放的更輕了,腳落在松針上的沙沙聲和書包里飯盒的哐當聲都沒有他心臟因害怕而咚咚作響的聲音大。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林子里似乎更暗了些,那些張牙舞爪的可怖傳說也好像在看不見的深處蠢蠢欲動了。
小丁飛快的往旁邊瞥了一眼,雖然漆黑的看不見但他知道他走到那個傳說里總是有嬰兒啼哭聲的山澗旁邊了,在這朦朦朧朧里那干涸的山澗似乎又有潺潺流淌的感覺,若有似無里仿佛真的有一絲微弱啼哭。
他見過剛出生的嬰兒,就是這種哭聲,打著顫,一聲一聲。
小丁猛的回過神,這哭聲什么時候這么清晰了,還能聽得出打著顫,剛剛明明……
背上突然一涼,好像也比之前重了,那哭聲就在耳邊。
小丁感覺自己就好像被人點了穴道,突然就邁不開腳步,手里攥著的書包帶子感覺有些不對,雖然冰涼刺骨,但卻是柔軟的,他低頭一看,這哪里是書包帶子,他手里攥著的分明是一雙小巧的布滿尸斑的青灰色手臂,而他背著的也早已不是自己的書包,而是那個冒著寒氣哭聲尖銳的嬰兒!
……
“你們要去碧水潭啊,就在那前面,吶,站在這個大石頭上都能看到呢。”
司言聞言果真跳上那個大石頭去看,“師兄,你看,好壯觀的瀑布!”
顧清元嗯了一聲轉身朝老人道謝,“謝謝奶奶的茶水,也謝謝奶奶指路了。”
“不客氣。”老奶奶笑呵呵的給自己卷了一根葉子煙,點燃后滿足的吸了一口,“我住到這里有四十多年了,路過這里的都喜歡在這里喝口茶歇個腳,我也習慣了,也喜歡這樣,一個老婆子就盼著趕集的日子跟路過歇腳的聊聊天。”
司言終于從那個大石頭上下來了坐到了顧清元旁邊,端起那個搪瓷的大杯子,乖巧的說:“那我們多陪您說說話。”
“那好哦。”老奶奶按了按葉子煙上的煙灰笑瞇了眼睛,“我再給你們倒點水……”
突然屋里傳來了一陣咳嗽聲,有氣無力的,老奶奶連忙起身,對司言他們說:“我曾孫兒醒了,我先去看看,你們坐,你們坐。”
“您去忙,我們自己坐會兒。”顧清元說。
等老奶奶進屋后他立刻正色道:“有陰氣。“
司言放下茶杯,“我也感覺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起身走到了老奶奶進去的那個房間。
哪怕是站在門口也能感覺到那鋪天蓋地的陰氣和怨氣,司言看著屋里的情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腳步遲疑了一下,后背抵在了一個寬闊的胸懷里,顧清元按了按他的肩,司言才定神重新打量屋里的情形。
那是怎樣一個駭人的場景!
老式的木頭架子床上,掛著白色的蚊帳,蚊帳內擠滿了奇形怪狀的嬰靈,有趴在枕頭上的,有掛在蚊帳上的,更多的是壓在躺在床上的那個孩子身上,它們全身皮膚青灰,很多連身體都沒有一個完整的形狀,一雙眼睛漆黑一團,沒有眼白,有的流著血淚,有的拖長了舌頭,它們都在啃食那個孩子的魂魄,吸取他的生氣……
“去!”顧清元低喝一聲,一枚疊成三角形的黃色符紙先那老奶奶一步抵達床邊,掉在了那孩子的胸口的位置,本來壓在他身上的幾個嬰靈瞬間被彈開。
床上的嬰靈受到符紙的刺激變得更兇了,但是又忌憚符紙的威力,于是一個個都盯著門口的顧清元齜牙咧嘴面露兇光。
“太……奶奶,救救……我,咳咳咳……”床上那個孩子孱弱的聲音傳了出來。
老奶奶快步走過去,語氣里滿是擔心:“小丁啊,你別嚇太奶奶,你哪兒難受啊,怎么了……”
“奶奶小心……”司言話音未落顧清元已經站在了老奶奶前面,雙手掐訣,嘴里念念有詞。
“這……這是怎么回事啊……我家小丁沒事吧……”
“奶奶別擔心,我師兄很厲害的。”司言站在老奶奶身邊看著顧清元祭出一把桃木劍腳踩奇怪的步伐,嬰靈漸漸的仿佛受到指引一般跟著顧清元移動,一只接著一只,很快都離開了房間,司言剛準備跟出去就聽到外面的人低聲罵了一句。
“這里應該是沒什么事了,我出去看看。”司言對老奶奶說。
他出去正好看到顧清元收劍,“師兄,怎么了?”
顧清元回頭看了他一眼,“被它們跑了。”
“那……它們還會回來嗎?”
“說不好,不過這些都是地縛靈,不應該出現在這才是……”顧清元看著那轟鳴聲的源頭——大壩上傾瀉而下的瀑布聲音越發的震耳欲聾。
司言覺得這一次似乎很多事情都沒有他所想的那么簡單,他有些心里發慌,但是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為害怕本身而慌還是因為到了這里之后那種冥冥中有些什么他抓不住的感覺讓他慌。
“既然都是地縛靈,那我們去它們的埋骨地看看?”司言試探的問道。他看著顧清元望著遠方,眼神里流露出讓他覺得陌生的神情。
“也只能這樣了。”顧清元偏過頭對他一笑。
回到屋內,小丁已經可以靠著枕頭坐起來了,見到他們后虛弱的說了聲謝謝。
老奶奶一雙渾濁的眼里閃著淚光,她自責的說:“我那天該去接他的,他回來后就失魂落魄的,我早該往這方面想的,都怪我……”
“還記得那天發生了什么嗎?”顧清元在床邊坐下,看了看小丁的眼睛,溫聲問道。
小丁搖了搖頭,“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這幾天迷迷糊糊的一直有什么壓著我,腦袋里就像有個磨盤在轉一樣,又沉又快,我就一直跟著打轉……”他聲音很低。
司言皺了皺眉,看了顧清元一眼,難道就沒什么線索?
“那你還記得最后看見的是什么嗎?”顧清元拿出一張黃符紙撕來撕去。
小丁很認真的回想起來,“嗯……天空是暗紅色的,路……很亮,但是四周圍很黑……很冷……”他怯生生的抬起頭來看著顧清元,“我記不清了……”
顧清元點點頭,“沒事。”把手里撕好的小紙人遞給老奶奶,“把這個給他帶在身上,這幾天我們都會在這附近,如果那些小鬼再來我們會及時趕到。”
老奶奶嘴里的謝謝就沒停過,她想在這附近趕到了保不準小孩子都怎么樣了,不如,“不知道兩位小師父住哪里?”
“奶奶,叫我司言就好了,或者小司,他是小顧,”司言連忙解釋,這聲小師父著實不敢當,“我們住……”他拐了拐顧清元的胳膊,小聲問:“我們住哪?”
顧清元:“就……附近吧……”
“那小司小顧要不就住奶奶家里吧,轉角還有一間屋子,被子都是前幾天曬好的,鋪一下床就可以睡了。”
顧清元笑道:“那就麻煩了。”
“叨擾了叨擾了。”司言眉眼彎彎,聲音脆生生的很好聽,把這屋里縈繞多日的陰氣都驅散了,就像外面正放晴的天空,萬里無云,碧藍清透。
小丁被折磨多日,這會兒也已經躺下了。
老奶奶正在廚房忙碌,偶爾有幾屢藏不住的香味飄了出來,坐在剛鋪好的床上的司言饞的眼睛都要冒綠光了。
“能不能正常一點,是沒給你吃還是怎么的?”顧清元用腳踢了踢他的腿,司言自覺的往旁邊挪了挪,前者順勢坐在了他旁邊,繼而躺了下去,吸飽了陽光的棉被正散發著太陽的味道,干燥而溫暖,哪怕在天最熱的時候他也喜歡聞這種衣物被太陽暴曬過的味道,師父還在的時候常打趣地說他是缺少陽氣才會這么喜歡,顧清元想著這些不自覺笑了笑,或許是吧,他喜歡陽光燦爛的東西或者人。
“師兄,咱們講講道理好嗎,今天你還真沒給我吃東西!”司言看他饜足的把自己攤在床上也順勢躺了下去。
“誰早上起不來?”顧清元斜眼瞥了他一眼,“我說給你買兩個包子路上吃,你說什么來著?”
司言:“……”
“你說……”顧清元掐著嗓子說:“哼,自己去吃牛肉粉就給我買兩個包子,不吃啦!”
司言:“……”
“嘖嘖嘖,可惜了,這家包子在鎮上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基本都是十幾個十幾個的買,可惜啊……”
司言見不得他這不要臉的模樣,猛的翻身而起,騎在了他腰上,一雙魔爪伸向了他的臉,盡情的揉搓捏捻那張美麗的臉蛋兒。
“你……”顧清元被捏的嘟起來的嘴里含含糊糊的吐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