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怎么辦?”那股難受勁兒過了的司言問道。
顧清元搖了搖頭。
司言想,完了,連師兄也不知道怎么辦了。
“他來找我們了,我們毀了血泉,他現(xiàn)在恨不得把我們抽筋扒皮。”隱風(fēng)雙手抱著胸靠在柱子上,朝他們來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司言瞇起眼睛看了看,什么都沒看到。
隱風(fēng)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抬手指著那黑透了的半邊天,“你沒看那黑壓壓的過來了嗎?”
話音剛落,一陣狂風(fēng)襲來,夾雜著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一轉(zhuǎn)眼,陳欽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十步之外。
他注視著他們,神情可怖,果真像隱風(fēng)說的那樣,恨不得把他們抽筋扒皮,生吞活剝了。
司言見他還是人的模樣,倒是暗自松了口氣,要是鬼怪都是這副模樣他也不至于老被人笑話了,鬼是人變得,真不知道那些形象丑陋的鬼怪生前到底是什么審美。
陳欽眼底有一團黑氣涌動,“我先解決了這個吃里扒外的。”抬手對著虛空一抓,一個身影從司言他們身后被拖了過去,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了,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李海就已經(jīng)被陳欽扼住了喉嚨。
司言立馬就要沖上去,不料被顧清元和隱風(fēng)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隱風(fēng)。
隱風(fēng)并不言語,只是盯著陳欽以及被陳欽抓住的李海,手上的力度也未減分毫。
他不死心的又轉(zhuǎn)過頭去看師兄,他知道顧清元骨子里不是冷血的人,拋開委托,他每一次都是盡心盡力的在幫人,可是現(xiàn)在,手上越來越緊力度......
“別去。”看著司言眼底的情緒,顧清元無奈的說:“那不是李海,我說了,李海早就死了。”
“可......”可她本來就是鬼魂啊......司言還沒來得及說就看到李海被陳欽掐著喉嚨舉了起來,前者一直在掙扎,陳欽身上黑氣大盛,他們就像是觸手一般纏住了李海,然后撕扯她。
李海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緊接著變了形狀。
她從一個小女孩模樣被拉長了,變成了一個前不久他們才見過的人的模樣。
司言掙開了他們的手,指著那個影子說:“謝海!”
“可以這么說,謝海也是他。”顧清元說。
“我還在想李海怎么會知道這么多,原來如此。”隱風(fēng)短短幾個瞬息已經(jīng)想明白了。
李海,或許是謝海,他的身形還在變,最后變成了一個穿著軍綠色外套喇叭褲黃膠鞋的男人,眉眼和李海有些相似,隱風(fēng)最后那點疑惑也沒有了。
謝海掙扎著抬手去摳陳欽扼住他咽喉的手,然而不過是杯水車薪,掙扎越來越小,直到一切歸于平靜,最后啪嗒一聲,一截焦黑狀的東西掉在了地上,落進了石頭縫,再也看不見。
“他其實還挺聰明,把司言偷偷帶走我都沒發(fā)現(xiàn),如果他不帶人去動血泉的話......”陳欽垂眼看著自己的手,食指和拇指捻了捻,然后抬眸看著他們。“現(xiàn)在到你們了。”
“你的仇早就報了,你現(xiàn)在做的這些都只是在增加你的孽障!收手吧,回頭是岸!”司言覺得自己的感情很復(fù)雜,情感上他很同情流浪漢到處的遭遇,可是......
陳欽看著他,“回頭是岸?”像是聽到了什么幼稚的笑話,他笑了一陣指著不遠(yuǎn)處成團的蘑菇狀烏云,“知道那是什么嗎?”
“這里原本是個福澤深厚的地方,那潭底真的有一條黑龍,但是你們知道嗎,那潭底從古至今的骸骨已經(jīng)多到根本不是一條黑龍能夠鎮(zhèn)壓的了,他們甚至反噬了黑龍。”他指了指自己,彎了彎嘴角,“我就是壓垮那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借助黑龍的力量復(fù)仇,讓這個地方煥然新生,有什么不對?”
“這些愚昧的村民不配得到庇佑。”
“而且......”他突然眼神瘋狂起來,嘴角咧開,猙獰地笑道:“在我血泉的供奉下,它要成魔了,我們會是最好的伙伴,一起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在這里享受祭拜。”
顧清元忽然開口說:“蘇夏夏和張咪!”
隱風(fēng)也蹙起了眉頭,“應(yīng)該還活著,不然那雷劫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來了。”他似乎沒有心情再聽陳欽的瘋言瘋語,一個猛沖已經(jīng)率先攻了上去,間隙還能使喚司言,“去把那兩個個女孩子找出來,不能讓黑龍成魔!”
顧清元手腕一轉(zhuǎn)抓著一把木劍也加入了戰(zhàn)斗。
隱風(fēng)是純正的少林武術(shù),揮拳出招就一個硬一個狠。顧清元則是個野路子,出招偏陰柔詭譎。
然而陳欽都能游刃有余的應(yīng)付著兩人,他臉上盡是不屑,“找?那也得有命去。”話落一縷黑氣猶如箭矢直直對著司言的面門射去。
司言靈活的側(cè)身一躲,緊跟著是更多的黑氣,司言余光掃過一邊長桿掃帚,抬腳一踩,抽出棍子,不躲反而迎了上去,長棍一挑一揮,黑氣被盡數(shù)打了回去。
司言挑了挑眉,“達(dá)摩棍。”
隱風(fēng)橫腿劈向陳欽,嘴里還忘對司言喊:“知道你厲害,趕緊去找人!”
陳欽抬手用黑氣吸收了隱風(fēng)的力道再盡數(shù)還了回去——他就像一只黑色蝴蝶,黑氣就是他那巨大的翅膀和觸手,它們纏繞包裹住他的身體——還能往司言那邊拋去更多的黑氣,顧清元提劍砍斷,被砍斷的黑氣瞬間消散,他又橫劍對著陳欽的臉刺了過去。
司言也不再耽擱抓著長棍就走,他其實對于人在哪絲毫沒有頭緒,但條件反射的他往村長家跑去。
冥冥之中他好像聽到一個聲音,那聲音叫他去那里。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的感覺,這次也不例外。
不知什么時候,又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的,司言跑到村長家,那里早已是斷壁殘垣,旗桿上已經(jīng)褪色破爛的布條被雨打濕緊緊貼著桿子,他順著桿子的方向往下望去,密集的雨點打在水面上,竟然讓他有一種詭異安寧感,如果沒有岸邊兩個已經(jīng)嘶啞的哭喊聲的話。
司言簡直不敢相信竟然這就讓他找到了。
雨越來越大了,打在臉上有些疼,還有些睜不開眼,水面也開始升高,已經(jīng)和大壩持平了,他站在大壩上下意識的有些腿軟,一面是深不見底的碧綠色水面,一面是大概十幾層樓高落差,中間大概就一米多寬。
越靠近越是心生疑竇。
忽然一陣涼風(fēng)襲來,三步外兩個姑娘被風(fēng)撩起了頭發(fā),露出了一張早已浮腫青灰的面孔,她們眼球突出,似乎死前看見了什么恐怖的東西,就是這樣了那個喉嚨里似乎還在嘶啞的哭喊。
司言沒有絲毫遲疑轉(zhuǎn)身就往回跑,他們被騙了,陳欽是故意說那些話的,蘇夏夏她們早就死了,這個祭祀的儀式早就已經(jīng)完成了,現(xiàn)在還差了什么?
司言越跑越急,腳下突然被什么一絆,水已經(jīng)漫過了大壩,本就青苔遍布的大壩更是滑的要命,他墜入碧水潭被水漫過口鼻的時候突然知道還差了什么。
差一個引子。
他在下墜停止后立馬調(diào)轉(zhuǎn)身形往水面游去,他想他不能死在這,哪怕是要死也不能給他們做引子。
顧清元突然一怔,動作停滯的瞬間,直接被陳欽掀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土墻上,身后的墻有些岌岌可危,他頭一偏嘔出一口鮮血。
少了顧清元隱風(fēng)也連中幾招,他后退幾步,“怎么樣?”
“死不了。”顧清元把嘴里的血沫吐干凈,抬起頭看著陳欽,話卻是對隱風(fēng)說的,“司言那邊出事了。”
“什么?”隱風(fēng)也是一怔,肩膀直接被黑氣刺穿。
陳欽還是那副從容的模樣,甚至還帶著笑,反觀另外兩人就狼狽的多了。
顧清元撐著墻站了起來,像是那一貫從容冷淡的面具被撕破,他看著陳欽,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你把司言怎么了!”
陳欽望著天邊癟了癟嘴,“還能怎么,不過是拿去喂一頭畜牲罷了。”
“你!”氣急的顧清元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隱風(fēng),幫我拖住他。”
隱風(fēng)按了按自己的肩膀,活動了一下手臂,“行,你要去救司言?”
“先弄死他。”顧清元不知從哪摸出幾枚木釘,抬手一擲,整齊的釘入了泥土里,正好把陳欽圍在了中間,陳欽嗤笑一聲,抬手就要去毀釘子,不料全身的黑氣碰到釘子就散了,在他遲疑的一瞬間,隱風(fēng)已經(jīng)欺身上去,他下意識后退兩步,腳后跟撞在了木釘上,腳瞬間就被灼傷了。
隱風(fēng)看出這一點便開始把他往木釘上逼。
陳欽的從容終于不在了,“這是什么!”
顧清元冷哼一聲:“你的棺材釘。”他手上纏繞著墨線,他雙手飛快的交替,像是在編織一張網(wǎng),最后一個翻折之后他抬手一拋,低喝一聲:“去!”
墨線在陳欽頭頂上方發(fā)出淡淡金光,與下面的棺材釘一起就像是一個關(guān)住他的籠子,早在拋出的那一刻隱風(fēng)就退了出來,他看這又是棺材釘又是墨斗線,“怎么不早拿出來?”
顧清元瞥了他一眼,“我以為有你就夠了。”
“謝謝你的信任。”
“那這里交給你了。”
說完也不管隱風(fēng)什么態(tài)度直接給自己拍了一張疾行符。
隱風(fēng)了然的搖了搖頭,往陳欽那邊走去,陳欽還在那里神經(jīng)質(zhì)的說著什么,離得近了才聽見他說:“什么棺材釘,我怎么會有棺材,不可能,不可能!”他抬眼看著顧清元離開的方向咆哮道:“顧清元你給我回來!你給我說清楚!”說到最后他跌坐在了地上,“我怎么可能會有……”
一個瘦小的佝僂著背的身影從屋里走了出來,滿是皺紋的干瘦的臉頰已經(jīng)滿是淚痕,她跌跌撞撞的走到了陳欽面前,“收手吧,孩子,放過大家吧,也放過你自己……”她有些泣不成聲,“吳媽求你了……”
陳欽就那么看著她,半晌扯了扯嘴角,鼻子里哼出一個音節(jié),“你為了那些人求我?”
“都怪我……”
“不是你,是他們!我要讓他們永遠(yuǎn)活在痛苦里!哪怕是死了!”
隱風(fēng)覺得陳欽有些癲狂。
“你這么多年都不肯見我,想來心里還是怪我的……”她從身邊拿了個籃子,之前誰都沒注意她拿了一個籃子。里面放著一個大瓷碗,大瓷碗上面還倒扣了一個碗,上面的碗掀開后能看到大瓷碗里裝的是雪白的圓圓的湯圓。
“上次的湯圓你沒吃,都掉在地上糟蹋了,我就想啊,能不能等到你,再給你煮一碗湯圓,看著你把湯圓吃了……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這么多年……”她抬手抹了抹眼睛,“是吳媽對不起你,是吳媽沒用……”
“我……也有棺材嗎?”陳欽問的小心翼翼又充滿了期待。
吳媽點了點頭,慈愛的看著他,有些遺憾的說:“沒能找到你的尸骨,我拿了你之前換下來的衣服給你立了個衣冠冢。”
陳欽突然釋然的一笑,端過地上的碗,接過吳媽遞給他的勺子,“還是熱的……”
“嗯,糯米的不能吃涼的,不然胃要難受了。”
“我該早點來看您的,可是我不敢,我殺了很多人,有的該死有的不該死,到最后我已經(jīng)分不清楚我到底是接受不了他們還是接受不了自己……”陳欽吃的很慢,說的也很慢。
“傻孩子……”
“我不怪你,吳媽,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陳欽注視著眼前的人,認(rèn)真的說到。他身影逐漸模糊然后再變清晰,拋開了那張年輕的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面孔,變回了那張憨厚老實的中年人的臉。
吳媽接過他吃干凈的碗,放進籃子里,低聲道:“我還想再多看看你……”
陳欽搖了搖頭,“吳媽,解脫了。”
吳媽一怔隨后笑著點了點頭。
隱風(fēng)看著老人的魂魄逐漸變得透明,最后完全消失,與此同時陳欽也在變透明。
陳欽看了看遠(yuǎn)處的山,又看了看眼前破敗不堪的土房子,目之所及都是回憶,心之所想都是過往,眼之所看皆是遺憾,最后視線定格在了籃子里的大瓷碗上。
陳欽徹底消失了。
但是烏云并沒有散去。
隱風(fēng)捏了捏眉心,心想果然最怕的還是來了,陳欽倒是走的痛痛快快,但是這么多年被他害死的冤魂……
百鬼夜行的時候到了啊。
他甩了甩胳膊往顧清元司言離開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想起什么,回頭看了看陰影里一雙眼睛,問她:“要一起嗎?”
巧玲怯怯地從黑暗里走了出來,跟上了隱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