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深海的回響

林深第一次見到那個身影，是在水族館的深夜檢修時段。

潛水服的橡膠貼合著皮膚，帶著海水特有的咸澀涼意。作為“深藍之域”水族館的資深潛水員，他對這片人工海域的每一寸珊瑚礁、每一塊礁石都了如指掌——直到今晚，第七號大型展缸的監測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

“林哥，南區展缸水壓異常，可能是循環系統出問題了。”對講機里傳來實習生小陳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慌張。

林深調整了一下面鏡，按下通話鍵：“知道了，我下去看看。”

展缸里模擬的是太平洋深海生態，二十米深的水體里，巨型海帶像墨綠色的綢帶在水流中飄蕩，幾條銀灰色的金槍魚倏忽游過，留下轉瞬即逝的光影。林深握著檢修燈，光束刺破幽暗的水體，掃過缸壁的接縫處。

就在這時，他的燈柱撞上了一團流動的光暈。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

光暈里裹著一個人形的輪廓，長發如海藻般在水中舒展，發梢泛著細碎的藍綠色熒光，像是把整片星空揉碎在了發絲里。她的皮膚在暗光中近乎透明，尾鰭擺動時，會漾開一圈圈漣漪狀的光斑，如同水中綻放的煙花。

林深的呼吸猛地頓住，面鏡后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在水族館工作了八年，見過白化的儒艮、會“微笑”的魔鬼魚，甚至參與過擱淺藍鯨的救助，但眼前的存在，完全超出了生物學的范疇。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注視，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張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臉，眉眼間帶著一種不屬于人類的純凈，瞳孔是極深的靛藍色，像蘊藏著無盡的深海。當她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時，他仿佛聽到了遙遠的潮汐聲，混雜著某種細碎的、如同風鈴般的吟唱。

“你是誰？”林深下意識地開口，卻只在面罩里呼出一串氣泡。

她歪了歪頭，像是在好奇他嘴里冒出的氣泡，尾鰭輕輕一擺，向他游近了一些。水流隨著她的動作涌動，林深的檢修燈在她胸前映出一片鱗片狀的光斑——那些不是鱗片，更像是凝結的水光，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突然，展缸頂部傳來“哐當”一聲巨響，是循環系統的管道爆裂了。高壓水流瞬間沖破缺口，帶著大量氣泡涌入水體，展缸內的水壓急劇變化，金槍魚開始瘋狂沖撞缸壁，海帶被水流撕扯得搖搖欲墜。

混亂中，林深感到一股力量猛地將他往遠離缺口的方向拽。

是她。

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暖意。在劇烈的水流沖擊下，她的身影依然穩定如錨，尾鰭擺動間，竟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隔絕水流的屏障。那些狂暴的水流一靠近屏障，就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墻，溫順地分流而去。

“快出去。”

一個清晰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里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而是像水波一樣滲透進意識里。那聲音很輕，帶著水汽的濕潤感，尾音微微上揚，像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

林深這才回過神，掙扎著看向缺口處——再不離開，他可能會被失控的水流卷進管道。他對她做了個手勢，轉身奮力向水面游去。

當他的頭探出水面，被小陳和幾個同事拉上平臺時，渾身都在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剛才水下的那一幕。

“林哥，你沒事吧？剛才嚇死我們了！”小陳遞過來毛巾，“管道爆了，幸好你出來得快。”

林深抓過毛巾擦著臉，目光卻死死盯著動蕩的水面。展缸里的水流還在翻騰，但那團藍綠色的光暈，已經消失不見了。

“剛才……你們有沒有看到什么？”他聲音沙啞地問。

小陳愣了一下：“看到什么？除了魚就是水啊，怎么了林哥？”

其他同事也紛紛搖頭，沒人注意到水下的異常。

林深望著那片恢復了幽暗的水體，心臟還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他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絕不是幻覺。

那個存在，那個有著魚尾和熒光長發的“她”，到底是什么？她為什么會出現在水族館的展缸里？

夜色漸深，水族館的燈光逐一熄滅，只剩下應急燈在走廊里投下昏黃的光。林深坐在監控室里，一遍遍回放著剛才的監控錄像。

錄像里只有他檢修的身影，以及后來管道爆裂的混亂畫面，沒有任何關于“她”的痕跡，仿佛那團光暈從未存在過。

但手腕上殘留的冰涼觸感，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潮汐聲，都在固執地提醒他——

深海里，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他，已經不小心觸碰到了那秘密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