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燁的目光是那樣的茫然和無助，她歪著頭，用天真的眼睛看著方云麒，眨巴了幾下。
白色的長裙很好看，是趙五蘭生前最喜歡的一件衣服。
還有一雙紅色的布鞋，上面繡著一個燁字。
方云麒嘆息了一聲，“這個故事，你滿意么？”
“你在騙我。”童燁說道，“人性難移，他們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p>
“收拾趙五蘭遺物的時候，童大力收拾到了個一件東西，是一環掛珠，珠子是很不起眼的珠子，看起來很平常，這個東西，你媽媽一直在帶在身邊，是在你身上吧？”方云麒問道。
童燁拿了出來，她已經做成了手串，一直戴在身上。
方云麒點了點頭。
這個案件，他走訪了很多人，雖然他只是在沙梁村待了一天，但是按照他的指使下，找了幾個人，回到了大梁鄉，探查了鄉里和村里各種各樣的人，包括吳家所在的范家村。
平日里問，不太好問，誰也回憶不起來，就算想起來了，誰也不愿意說。但是二兩酒下了肚子里，誰也都愿意和你說一說，所以事情并不難調查，只要找準了矛頭。
“吳文濤就算被抓，他也只能交代的清楚最后一起案件，因為在網吧里面刺傷林葉的人，就是他。”
“但是他交代不清楚前面的三個案件，因為他發現整個事情和你有關系的時候，已經是第三起案件了?！?/p>
“那時候想回頭，已經太晚了?！狈皆器鑷@息了一聲。
童燁干凈的面容上沒有波瀾。
“之所以來，是想告訴你，如果我不和面前的這個警察說的話，那三起案件就完全是意外，你沒有罪責，只有你哥那一起，是要判刑的?！狈皆器杞忉尩?，“你們都已經成年了，要負擔法律責任?！?/p>
“小燁……”李夢媛滿臉吃驚地看著童燁，“為什么……”
“為什么？”童燁迷離地望向李夢媛，“沒有為什么，這就是結果?！?/p>
她懶得解釋任何一件事情。
她懶得去說任何一句話。
“這不是結果?！狈皆器杩粗岷诘奶炜?，看著一旁的小刺猬，她卷縮地坐在樓頂的沿邊，生怕任何一個人突然傷害自己，“你是遺傳性的自閉癥么？不是……”
童燁一愣。
“自閉癥會有嚴重的溝通障礙，會有智力缺陷，會和這個世界脫節，你不是?！狈皆器杼谷坏溃澳阋矝]有抑郁癥，你只是懶得去做任何事情，因為你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你的世界里只有仇恨，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事情，你不惜去殘害周圍所有想要幫助你的人，只是因為他們讓你覺得礙手礙腳。”
“我沒有！”童燁怒斥著方云麒，她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他。
“否認是沒有意義的，這個世界上說話都是要講證據的?！狈皆器铔]有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憤怒而停止他嘴里的話，“六班的班主任就叫宋雯，吳文濤沒有什么想象力，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沒有編出一個合理的名字，所以在我聽到這個話的時候，就開始懷疑他了。”
“但是你真的去打了宋雯?！?/p>
“就在她知道了你父母去世的時候，希望來幫助你的時候，你再街角打了她，你從拐角出現，把麻袋套在了她頭上，用木棍打斷了她的鼻梁骨，打斷了她兩根肋骨，還把她一個人丟在了那個巷子里。”
“就是因為她想幫你，而你擔心被她幫?！?/p>
“這一次讓你心里萌生了一個想法，就是傷害別人，也讓你有了勇氣去做哪些害人的事情。”
“你第一個害的人就是王冉，因為這個老大姐，很煩?！?/p>
“她煩到每天放學要看著你回到寢室里，她煩到每天要給你發一些勵志的小故事，小詩詞和一些短視頻，你不喜歡，但是你沒有說過，因為你知道，她就是老王的女兒，老王就是侮辱了你母親，還是你爹的人?！?/p>
“你認為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贖罪。”
“你知道她在贖罪，所以你站在很遠的地方，給她打電話。”
“她接到了你的電話，你讓她往你那邊看，你在高速路的對面，她在望著你，問你怎么了?！?/p>
“你說你不想活了，活膩了，沒意思，你要去死?！?/p>
“你沒有出現在高速路上，因為你知道攝像頭會拍到你，你沒有出現在天橋上面，因為你害怕更多的人看到你，你只是拿了一個匕首，出現在了草叢之中，一個剛好她可以看到你的草叢里，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王冉什么都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你想害死她。”
“她一躍，從看不清兩旁車輛的樹叢里沖了過來，她只是想救了你。但是你，還是害死了她?！?/p>
“藍牙耳機這種東西，被疾馳在限速一百道路上的車一撞，什么都沒有了?！?/p>
“通話記錄沒人回去查，誰會去查一個交通意外死者的手機呢？”
“不得不說，你真的很聰明。像你媽媽那樣聰明。”
“第二次，你瞄準了崔易捷。”
“她和王冉一樣煩人，但是她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姑娘，再加上崔家的生活越來越好，她已經搬進了城里，生活條件好了，她就帶你出去玩，出去喝酒，出去唱歌，出去夜店?！?/p>
“她希望用她覺得快樂的東西讓你快樂，可是你越來越恨她，于是你在一個街角打了她，用一根鐵棍，這一次你沒有下狠手，因為你怕她住院?！?/p>
“但是你沒有發現，堅強的崔易捷，就算被打完之后的當天晚上，還是叫你出去喝酒，她不知道是你做的，只是她難受了就會用這樣的方式?！?/p>
“你的計劃很完美，因為你從來沒有在她的朋友面前出現過，而她也沒有在你的朋友面前出去過，她從來都是一個人叫你出去，因為擔心你的自閉癥，擔心你的抑郁癥?！?/p>
“那一天你很開心，自己喝了很多酒?！?/p>
“崔易捷和朋友唱歌的時候，你說你很害怕，問她在哪里?！?/p>
“她說要來找你，你說擔心王朔，叫她裝作喝多了離開。”
“她照做了?！?/p>
“于是，你把她推了下去，從六層樓高的樓頂推了下去?！?/p>
“崔易捷消失之后，他的父母心急如焚，到處去找，而這時候鄭浩也發現了問題，他找到了你，問你知不知道他們在哪里?！?/p>
“你說知道啊，肯定知道，你讓他去夜店找你。”
“他去了，他坐在酒桌上質問你?！?/p>
“而你穿的很漂亮，不斷地和他喝酒，不斷地和他碰杯，以至于他喝多了，要去廁所吐?！?/p>
“你就讓他去?！?/p>
“然后尾隨進去，在隔間里殺了他。”
“你很聰明的地方就是知道，門口一定有監控。”
“你讓吳文濤進來，換了你的衣服，從這里走出去?！?/p>
“因為疫情，你們都帶著口罩?！?/p>
“但是我檢查了監控錄像，吳文濤衣服的那個人，再也沒有出來過，而在尸體被發現之后，有一個清潔工沒有進入過廁所，卻從廁所里走了出來?！?/p>
“可能吳文濤也沒有想到，他這樣做，即便是被發現了，這個人也不是你殺的，而是吳文濤殺的，對吧？”
“煩人的人都殺完了，你舒服了。”
“可是一個人發現了你的行為，她就是林葉。”
“因為她知道，附屬醫院的那一天晚上根本不是玩什么筆仙，而是大家都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就是你的母親根本不是他們家里人害死的。可是這樣的方法顯然并不奏效?！?/p>
“王朔不想摻和這件事情，他謊稱遇到了鬼，遇到了可怕的東西，只想要置身事外，可是你擔心他會告密，活著的人并不可靠，所以你埋伏在了那天那個通道里面?！?/p>
“如果不是我去了，你會殺了他，對吧？”
“為什么……”聽到這里的李夢媛用充滿絕望地目光看著童燁，“小燁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知道殺父殺母的感覺么？”童燁輕飄飄地說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只是認為每天我無病呻吟，每天我在做這些無用的仇恨，不是！”
她突然暴怒了起來，“你他媽的懂什么？他們殺了……”
“他們沒有。”方云麒輕聲嘆息了一聲，“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沒有?！?/p>
童燁一怔。
“那個手串你打開過。里面是你娘寫的東西，趙五蘭雖然說不清楚話，但是她能夠寫明白字，那些歪七扭八的字被你拍了照，放到了電腦里面，所以你肯定知道，那天下大雪，幫助過你娘的人，就是他們的父母，甚至王冉的父親，也是因為幫你娘，死在了外面?！?/p>
“放屁！”童燁猙獰地說道。
“你不是想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做么？”方云麒對李夢媛說道，“這個世界并不是一個美好的世界，她這么做是因為嫉妒?！?/p>
“不要說了！”吳文濤大聲吼著。
“嫉妒為什么自己的爸爸死了？為什么自己的媽媽是這樣的一個人？”
“嫉妒為什么都是一個村子里的人，他們現在過得這么好？”
“嫉妒他們為什么可以無憂無慮自己卻要承受這些？”
“嫉妒他們學習好，有錢花，嫉妒他們長得好看，能打扮?！?/p>
“嫉妒他們為什么可以每天有父母陪在身邊，而自己的哥哥還要姓吳！”
“哈哈哈哈哈……”童燁對著方云麒大笑著。
大風凌冽。
“她唯獨沒有傷害你?！狈皆器枵J真地說道，“是因為你即便是有爹媽，過得都不如她，學習不如她，長得不如她，身高不如她，家境不如她，甚至還有抑郁癥，所以她唯獨沒有傷害你，根本不是因為你是她的朋友?！?/p>
李夢媛呆住了。
“求求你……別說了……”吳文濤大吼著。
“她不是一個學習的人，因為宋雯老師給她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就在她語文書的背后，長達八千字，她連一眼都沒有看到。”
“她不是一個想要復仇的人，因為到現在她連他爹的墳墓在哪里都不知道?！狈皆器栊α诵?，“我去上香的時候，墳頭居然沒有一點吃喝?！?/p>
“不過我很奇怪的一點就是。”
“那一年你十一歲，這些事情你根本都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你的爺爺奶奶也不知道，那么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童燁眉毛壓低了一些。
風大了些。
長發被卷起，方云麒看到了一個白色的耳機。
他猛然一怔，站了起來。
第一時間并沒有看向童燁，而是掃了一圈周圍的一切。
最后他的目光放在了不遠處的大樓。
一個拔地而起的酒店大樓，一個正拿著望遠鏡看向自己的……狼。
一頭棕紅色的狼。
穿著黑色的外套。
方云麒猛然看向了童燁，他知道了！
童燁歪著頭遞給了他一個耳機。
方云麒看著那張干凈的臉，滿面淚水。
那份好看的妝容已經被哭花了。
可是在方云麒帶上耳機的那一瞬間，耳機里想起了一句話，“他已經把你扒地體無完膚，你還有臉活下去么？”
童燁搖了搖頭，苦笑著搖了搖頭。
身子一歪，從六樓，跳了下去。
“不要！”吳文濤大叫著。
撕心裂肺的叫著。
康連生和李夢媛第一時間跑了過來。
而方云麒則是一把抱住了李夢媛，死死的抱住了她。
任憑她哭泣和掙扎都沒有放開。
“你是誰？”方云麒問道。
“我……是一個幫你解決案件的人?！笔且粋€男人的聲音。
“你是岳馨的人?！?/p>
“哈哈哈，岳小姐總算沒有看錯人，你居然能猜到?！?/p>
“你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方云麒看著遠方的那匹狼。
“目的，自然是想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這個社會早已經腐朽不堪了?！?/p>
“你殺的，都是好人?！?/p>
“是嗎？并不是，你只看到了表面。”
“他們是做過錯事。”
“那就應該受到懲罰?！崩堑穆曇糇兊眉饫似饋?。
“你跑不了。”方云麒的目光看著，遠處那酒店的樓下，已經有一大批警車停在了那里。
“那你也輸了?！崩切α似饋?，“你永遠阻止不了這些惡的開花和結果，你永遠都阻止不了一個想要死的人！”
“是么？”方云麒松開了李夢媛。
她跑到了樓頂向下看。
消防救生墊里面已經沒有人了，旁邊的警察已經給童燁戴上了手銬。
聲音開始急促了起來，狼仍然發狠地說道，“她活著又怎么樣？你能如何？”
那邊傳來了砸門的聲音，一聲，兩聲。
“她活著是要接受她必須要接受的懲罰，她有心理疾病，是因為你的誤導導致這起案件的發生，我有一處騙了她也騙了你，她有抑郁癥，很嚴重的抑郁癥?！?/p>
“那又怎么樣？”
“她身上，一定有你的信息?！狈皆器栊α恕?/p>
突然！
一道劃破天際的槍聲傳來。
酒店的玻璃破了。
那匹狼，應聲倒了下去。
渾然。
一把火，從房間里，如同一條龍直接竄了出來。
一瞬間，青城的天，被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