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選擇,我無可奈何,如果到最后她都選擇對這個男人心軟了,我還能做什么?”
嶓冢山說著,低下凝視自己手腕上的灼傷的疤痕,唇邊的笑意越發苦澀:“我……我當時就教過她這么一招,能夠為他人轉移傷害的法術,她就用在這個男人身上了,我還能怎么辦”
她已經活了無數個年頭了,畢竟所有的山神都有堪比天地的壽命,樹木枯榮,四季輪轉,尋常人的一生,與她而言也只是滄海一粟間的某一段記憶。
可就是當年,那樣不起眼的蓇蓉草就這樣闖進她的生命中,最后留下這樣刻骨銘心的傷疤。
也正是她讓嶓冢山才知道,原來被自己法術反噬的痛,也遠不及意識到在乎的人對別人回護的心意來的痛徹心扉。
聽到這里一時間,鹿溪也有些無言,他有些不安的抿了抿唇,像是有些無措——不知究竟是要安慰面前的年輕山神,還是做點什么。可怎么想怎么做,在這殘忍的事實面前,一切都顯得過于蒼白無力。
平心而論,蓇蓉草與劉海承之間都是情感惹的禍,無論如何也不是外人可以說道的。
既然從嶓冢山和劉海承兩邊都證實了劉徐氏的死不是謀殺也與妖物無關,他們便沒有立場再參與這件事情,至于嶓冢山對劉海承做的事情……
“要和我做個交易么,嶓冢山”
宣一恪忽然說:“我能復活蓇蓉。”
那一刻,鹿溪和宣一恪眼看著面前年輕的山神眼睛一點一點亮了起來,幾乎是顫抖的問:“王…這是真的嗎?”
“我從不食言。”
宣一恪對上她滿眼猶疑,也是一副極其平靜的模樣:“等她復生之后,我們還是會再次將她刻進書里,但和過去一樣,你仍是她的庇佑者,她不再會記得這些年所經歷的事情,會再次變成靈識未開的妖靈,但這是有代價的。”
“您說。”
嶓冢山輕輕的點頭,可她低垂的眼睫也掩蓋不住眸中的狂熱:“任何代價,我都可以,只要您能讓蓇蓉再次回到我的身邊。”
“我要你把你認識的所有山神全部共享給我們。”
宣一恪輕輕點了一下頭:“不過蓇蓉剛剛復生,大約也很需要你在身邊,所以你只要留下你的山神令就是。”
嶓冢山微怔。
山神令是一座山的山神印記的象征,同時也表達了他對于持令者的認可,宣一恪要她的山神令,大概也是為了幫那條黑龍更快的找到妖獸罷。
可這明明是那條黑龍的命數。
王還真是……把他寵到骨子里去了。
想到這,她咽下心里那一絲微妙的情緒,繼而望向對一切還尚不知曉的黑龍時候神色也難免有些復雜:“王,嶓冢知道,您是希望用這種方法來加快尋找出逃的妖獸的進程,但嶓冢必須要提醒您一句,當年妖獸集體叛逃,本身對于山神而言就造成了極大的反噬,他們大多和我一樣,在自身的保護機制里陷入沉睡,我蘇醒之后的這些年里,其實根本就沒見過除我之外的第二位山神。”
“如今…這情況已經這么嚴重了么。”
鹿溪聞言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無妨。”
宣一恪像是早就猜到了對方會這么說,他氣定神閑點點頭:“你給我便是,我自有我的辦法。”
五日之后,是個難得一見的艷陽天。
深冬的寒冷里,鹿溪站在門口,不知沖外面張望著什么,直到一束不甚起眼的光劃過天際,他這才轉頭,與推門而出的宣一恪對上視線。
二人都是一頓。
“她走了?”
“嗯。”宣一恪站在雪地里,只是唇色略微蒼白,他靠在門邊,望著天邊一抹暖意,笑容有些疲懶:“她啊,回去接她的小草了。”
“劉海承那邊怎么處理?”鹿溪看著落座的人:“就這樣….”
“他得償所愿了。”
宣一恪微微勾唇:“既然他所求如此執著,為何不成全他?”
尚書府。
劉海承身體抖的厲害。
如今這么站著對他這么一個大病未愈的人來說,幾乎已經耗費了全身的力氣,可他就是一刻也不許自己倒下去。
于是劉海承只是死死地咬著牙,看著找上門來大腹便便的席蝶。
她為什么要來?!!
劉海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頭暈的厲害,以至于他說話的時候幾乎要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怒火,可更叫他恐懼的,是身邊的人看他的眼神以及周遭的議論之聲。
他知道他完了。
從席蝶頂著一個大肚子上門,在尚書府門口哭喊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完了。
過去他苦心孤詣在所有人面前努力去塑造的,那個癡情丈夫的形象也再頃刻之間化為粉末。
每個人都用一種極其微妙的神色打量著他,像是在看好戲,又像是想看他對此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劉海承抖得厲害,他只覺得自己此時就像是給人觀賞的猴兒,在太陽下幾乎無所遁形。
“劉郎…”
席蝶不知他內心的想法,此時只是半跪在地上,一張清秀的面龐哀婉動人,她眼中含淚,望向劉海承的眼神只有無盡的愛意,看著柔順又乖巧:“你可以不要我,那那、那都不要緊,蝶兒只是個身份卑賤的妓女,無臉進劉府大門”
說著,她捂住自己的腹部,哀哀的哭著:“可這是你的孩子啊劉郎,他是你唯一的子嗣不是么?”
這話仿佛當頭一棒,打得他瞬間清醒了過來,以至于他望向席蝶的眼神都有些恐怖的猙獰。
是啊,如果趕走了席蝶,那么他此生不會再有別的孩子了,更別提父親那一族留下的財產了。
但是……席蝶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猶疑的望著地上臉色蒼白的女子,心中的惡意猶如暴風下的海面翻滾著
受傷那一日他尚存一線理智之時就將全部的消息封鎖在尚書府之內,除去鹿溪與他那兩個手下以外也只有太醫知曉此事。
所以席蝶,這樣一個身份低賤的妓|女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他不能急,他不能暴露。
大不了,等孩子生下來,再殺了她便是,一個低微的女人罷了。
思索至此,劉海承的頭腦也總算是降溫了一些,他逼著自己綻開一個僵硬的笑容,俯下身去,做出一副溫柔款款的模樣,又把人扶了起來。
“何苦如此?我知道你也有苦衷”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里,劉海承的背影像是一塊堅硬的鋼板,無堅不摧,給人一種永遠都不會垮塌的錯覺。
可其中究竟如何,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曉了。
五日后。
鹿溪今天到司里的時間早了不少,只不過打開大門四周皆是寂靜無聲,倒讓他有些意外。
新雪堆積,在地上形成一層松軟的地毯,鹿溪一腳深一腳淺的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恬靜的睡顏。
說實在的,這狐貍睡著的模樣與平日倒是大相徑庭,閉上眼之后他眉宇間少了幾分高傲冷然,多了些脆弱。
這人也不知是天天都在憂慮個什么,就連在夢里都是一副眉頭緊鎖的模樣。
鬼使神差的,鹿溪心中升起一種想要為對方撫平眉間褶皺的沖動——
“老大老大!虞盛回來了!”
明舒窈的聲音帶著穿透屋頂的功效,瞬間震醒了趴在桌上的人。
鹿溪眼見對方身子猛地一顫,繼而有些慌張的睜開眼四處張望,他剛睜開眼睛,一雙瞳色極深的的眼眸蒙著一層水汽,看著有些迷茫的脆弱。
他撐著身子抬起頭,與避之不及的鹿溪剛好來了個四目相對,就在此時,門開了,備著包袱的虞盛和明舒窈也恰好目睹了這一切。
————《蓇蓉有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