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將自己的神色控制的極好。

他更是心中疑惑，畢竟他們剛剛商量的內容里并沒有當場昏厥的這一環，加上他剛剛出來迎接林逢，才不知道屋內剛剛究竟發生了什么導致宣一恪居然會這么突如其來暈了過去，于是此時也只能繼續扮演一個關心胞弟病情的兄長了。

“小郎君！”

林逢一聽見有動靜，看起來比他還要著急，提著裙擺上去就將宣一恪的身體扶起來，卻叫鹿溪搶了先。

“小弟，小弟”

鹿溪此時臉色沉穩叫人看不出半點兒疏漏，見他如此林逢自然也不能強行湊上去做什么，只得陪著鹿溪將人送還回床上。

宣一恪呼吸平穩，睡的香甜，林逢一番檢查卻也搜尋未果，也只得退到一邊，行禮：“林逢理解郎君心情急切，只是我們少主這會……其實還有一些家族內務需要處理，少主遠道而來一趟卻也不易，故而還請貴客稍安勿躁……”她余光一掃床上，忽然神色一滯。

因為她看見躺在床上的宣一恪就這么忽地睜開了眼，一雙因為失明而毫無焦距的眼瞳此時正望著床幔頂端，一言不發的，看著有些瘆人。

另一邊，仍舊是那個不見天日的地窖，在一陣劇烈的晃動中，再度激起的塵土飛揚之間叫人無法望見其中景象情形。只是片刻之前還曾趾高氣昂的阿朝此時已是不省人事，就連身體也被猛地砸向墻面，最終也好似一攤爛泥滑落在地，和一旁早已經不省人事也不知還有沒有氣息的明微擺在一塊，顯得荒誕又可笑。

地窖寂靜片刻，癱在地上的身體忽然動了動，似乎是他想要掙扎著爬起來。

只是這個動作還沒做到一半，就有一只穿著繡花鞋的小腳狠狠踩上了他好不容易撐起的脊背。他隨之倒了下去，更是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狼狽不堪。

如果再得不到救治，他就真的快要死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而剛剛那雙腳踩在他背上的腳的主人自然就是明舒窈。

此時的她好像完全成了另一幅令人恐懼的模樣，她本就生的美艷，此時自她雙眼兩旁生出狹長且妖異的花紋，將她的面容勾勒的更加美艷，只是那雙深紅的眼眸卻帶著讓人不敢隨意輕視的威嚴冷漠——也更讓人難以想象，看起來這般冷漠的一個人，剛剛居然是下了死手在毆打眼前的阿朝。

“你、你到底是誰”

地上的阿朝在剛剛那場單方面的虐打中，全身筋骨都已經碎了大半，勉強說著這番話的時候嘴里還在往外涌出內臟碎片：“你為什么……”

“你為什么背叛她。”

明舒窈，更準確的說，是通過那枚羽翎換到了明舒窈身體里的宣一恪保持著單腳踩住阿朝脊背的動作，又瞧了瞧如今鮮血淋漓的手，有些憂心的想著明娘子大約會氣惱自己刮破了她的手，他一邊為自己的馬虎大意嘆氣，一邊隨口又說：“她很相信你，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你這樣做，是你對不起她。”

他是替明舒窈出氣來的。

“女子掌家！明氏千年未有之！”

阿朝似是已然忍耐到了極點，他捶了一拳地磚，怒吼之聲回蕩在整個地窖，此時他本已是滿面鮮血，可是仍能看出他額角的青筋畢現：“陌生人！你就沒想過！明氏！千年來雖只能孕育獨子成為最終的繼承人，可是為什么從沒有過女家主么！？”

宣一恪忽然頓了一下，神色從短暫的訝異又恢復成平靜，任由面前的男人繼續往下說。

“明氏得天眷，也是神的旨意，他們世代繼承鎮魂的工作…所以他們……每一代都只能是男兒。”

阿朝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但這個動作仍舊無法抑制自己身體因失血過多而導致的寒冷顫栗：“還不懂？明舒窈…她根本就不是如鏡的孩子！她的存在，只會給明氏帶來滅亡！……如鏡、如鏡他本就心慈手軟，就連鳳湘竹那個老太婆如今卻也對她軟了心腸！她過去明明不是這樣！這叫我如何坐視不理！陌生人，如果你是我，你就會這樣放任明家走向滅亡么？！”

“我愛明氏，我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它，毀滅他！既然如鏡下不去這個手，那么我來做這個惡人又有何妨？”

那樣溫潤如玉的管家阿朝，在走向窮途末路的這一日，終于向一個他甚至不知姓名樣貌的，只是寄居與他所熟悉的軀殼之中的靈魂吐露出自己內心全部的惡意與瘋狂，又或是面對著那張熟悉的面容，他心中有太多的話想要說。

“我是明如鏡的伴讀…我是…這一生都要為他守護明家榮光的人。”

這聲音從深入骨髓的恨意與瘋魔一般的執念，再到消散在空中，似乎也只是轉瞬即逝的功夫。就像再如何滔天的恨意，在時間的長河中最后也只能作了滄海一粟，再也不見蹤影。

屋內。

林逢走了之后，“宣一恪”，又或者是真正的明舒窈仍舊一言不發的躺在那里。

她尚未從得知了父母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或許已然慘遭毒手的祖母以及背叛家族的二叔和管家的痛苦中走出來……但這也不是別人勸慰就能管用的。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經歷良多的痛苦無奈，抉擇又或是彷徨，一開始你以為的，那些只要有人陪就能度過的黑夜，到了最后也只是需要你獨自一人闖過去的關卡。

別人勸慰千句百句，也不比你自己能想的開，想的明白。

鹿溪站了好一會，這才為屋子封上了隔音符咒，他嘆了口氣：“啊窈，是你吧？”

床上的人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會，隨即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震驚似的，順著他聲音的方向扭過頭：“老、老大……”

“以后對他可好點，別在沒事看他不順眼了知不知道？”

鹿溪看著頂著宣一恪的殼子哭的梨花帶雨的明舒窈未免也有些頭疼，低聲的嘆了一口氣：“他居然為你用了移魂術，他怎么為你這么豁的出去啊？”

明舒窈呆愣的看著對方。

“什么是……移魂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