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5,貝利克街,紅皮嫩羊。】
紅皮?
嫩羊?
賣羊肉的小男孩?
這幾個詞句連接在一起,立時勾勒出一個絕非正派的故事!
莫論其他,這賣的到底是人還是羊?!
蜂鳥少年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白色衛衣之下,胸膛起起伏伏,有一股郁氣盤旋。
他正在懷疑,鬣狗漢特知不知道這件事。
更甚者,對方剛才出門,是不是就要去買“羊肉”?
聯想到鬣狗撫摸小女孩時的眼神,蜂鳥抓握鼠標的手更緊了,幾乎能聽見塑料的悲鳴。
那悲鳴,像挖掘機鏟過碧丘時的嘈雜,像訓練營中筋骨酸痛間的嘶吼,像父親在通訊內最后的叮囑……
如果……
如果!
藍色光幕映在蜂鳥臉上,仿佛有淡淡的火焰在灼燒他的棕紅皮膚,讓他的心臟狂熱跳動。
他又再仔細看了屏幕幾秒,然后一摔鼠標,轉身就走。
右手順勢一抄,便拎起了旁邊的大提琴盒。
棕紅身影罩在白色衛衣下,快速的步子仿佛一頭發狂的公牛,碩大木盒就是他沖鋒用的裝甲。
蜂鳥碾過階梯,撞開了上方鐵門,毫不停留地奔過客廳。
他也不顧什么遮掩,直接扯開正大門,沖進了夜風之中。
一瞬間。
冷風從街上刮過,帶來較大的晝夜溫差,也帶來剎那的清醒。
蜂鳥的身形凝滯在路邊。
他驟然想起來,自己并不知曉貝利克街在哪。
但上天并未讓他糾結多久。
風聲不過數秒,就被引擎的嗡鳴淹沒。
兩道車燈射來,一輛黃殼出租車就出現在了街角,直直朝這邊開。
蜂鳥目光一亮,立刻拉低兜帽,將臉藏進陰影,同時揮起右手,攔下了出租車。
坐進后座,車內光線霎時陰暗,將蜂鳥半身遮住。
前座的司機微微側頭,很平和地問道:“去哪?”
后視鏡里,蜂鳥瞥見他滿臉絡腮胡子,目光內斂,臉色卻有些發紅。
蜂鳥沒有細想,直接道:“貝利克街,盡快。”
“貝利克街,離這不近。”司機聳了聳肩,“但沒關系,保證讓你滿意。”
汽車發動,很快駛離了街道。
……
在蜂鳥上車的位置。
地面之下數米深,鋼鐵拼接的集裝箱內,藍色屏幕上的字符靜止在那,默默停頓了很久。
某一刻,就在出租車輪胎,從路邊駛離的瞬間。
蔚藍光芒一閃,字符突然開始了跳動!
十幾臺主機聯合成的虛擬城堡內,某個角落竟開了個口子,一剎那涌進了大量的數據!
那些數據并沒有具體意義,多是無用單詞的拼接,若仔細去分辨,就會發現“披薩”一詞出現的頻率極高。
它們“攜手共進”,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里,就從口子的位置,擠進了數千之多的同伴。
并且裹挾更多莫名其妙的詞匯符號,持續沖撞,將口子逐漸“撐大”,最終演變成了一條恐怖洪流!
毫無意義的數據垃圾灌進了漢特的寶庫,沖刷著邊緣的演算腔壁,改變了底層值床的形狀,甚至滿溢了出來。
而滿溢的結果,就是機身發熱,直至滾燙……
嗞啪啦啪啦!!!
火花四濺!
金黃色火星在漆黑的主機之間彈射,撞上了周圍的鋼鐵箱壁,點燃了桌角堆疊紙張,然后漫延至電線上。
顫抖隨著電線,連接到了左側的七塊屏幕,而后——
同時黑屏!
電火花在地下空間的各處閃爍,一枚枚燈泡“咔嚓”炸裂!
光芒消失,黑暗降臨。
唯有集裝箱內的火焰,還在“噼啪”燃燒。
那細微的聲響,在水泥墻面與鋼鐵箱壁之間來回碰撞,最后傳遞到角落。
黑暗里,小女孩盡全力縮在了墻角。
長時間的蒙眼,讓她的耳朵更加靈敏,能夠清晰捕捉到所有炸裂、毀滅的可怕聲音。
那一點點火焰,仿佛就燒在她的耳邊,而電火花更像雷鳴一般,砸在柔軟的心底,讓她止不住顫抖。
她很害怕。
非要形容,就是地獄突然下起了雷雨,而魔王隨時都會跳出來,把她吃干抹凈。
這種恐懼,已經持續了不知多久。
夢境與現實,被眼前的黑暗扭曲,根本分辨不清,連心臟也疼到麻木。
但她卻什么都不敢做。
因為他說:“敢反抗,就殺掉你的媽媽。”
媽媽……
水泥墻面傳來徹骨的冰涼,讓她極度懷念起溫暖的感覺,淚水便再一次決堤。
突然間,耳邊的聲音靜了。
“……”
小女孩將小腿收攏,繃緊的黑膠帶,讓她只能像蟲子一樣側身,埋頭在水泥墻面上。
對她而言,聲音安靜不一定是好事,也可能是惡魔在跟她捉迷藏。
黏膩的觸感,仿佛還纏在脖子后邊,雙臂莫名就起了雞皮疙瘩。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拉門的聲音。
“嗡——”
遠遠的,金屬扇動空氣,門軸絞擦壁面。
“嗒、嗒、嗒。”
腳步聲下了樓梯,卻是軟皮鞋跟,并且間雜著某種木頭聲響,像手杖在敲擊地面。
近了,近了。
他到了地下。
他徑直轉向這邊。
他走了過來!
小女孩下意識縮緊身子,卻沒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在磨蹭墻面。
——她早就無法再往里了。
終于,聲音來到了小房間外。
“嘎——”
鐵門敞開,一個身影走進了房間。
隱隱地,小女孩透過蒙眼的黑布,感覺到了光線。
那是久違的溫暖……還是冰寒?
她沒有細思多久,一只手就已穿過空氣,伸到近前。
然后抓住蒙眼的黑布,扯開!
光芒降臨!
是一道純白色的手電筒。
但更重要的,是手電光下的臉:蒼白,瘦削,但帶著溫和的笑容。
“晚上好,小家伙。”
克雷茲·西格瑪扯出最夸張的笑,對瞇著眼睛的小女孩說道。
“我是你媽媽的朋友。”
……
尤克區的某條街道,黃殼出租車正在快速行駛。
由于街上的車輛不多,司機開的極為輕松。
后座上,蜂鳥陰沉著臉。
他看著街景不斷后撤,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煩躁感覺。
不對,不對不對!
亂糟糟的信息,比從干洗機里抽出的毛線團,還要讓人難以捋清。
但他很確定,一定有什么東西不對勁。
這時,一道靈光從毛線團中亮起,射進了神經。
蜂鳥突然開口,對前座問道:“你剛剛為什么會經過那條街?”
司機正在向右打轉方向盤,聞言怔了怔,但還是平和地回答道:“不是你打電話叫的車嗎?”
?!
蜂鳥霎時抬頭。
“回去。”
他冷冰冰道。
“什么?”司機皺了皺眉,似乎一時沒有聽清。
“馬上掉頭,回剛剛那條街。”
蜂鳥整個人沉在白色衛衣里,氣質幾乎與陰影混合。
他說完這句,又想起什么,有些僵硬地補充道:“我會加錢。”
司機聞言,抬頭看了眼后視鏡。
然后,他聳了聳肩,打轉了方向盤。
出租車在道路中段掉了個頭,向著來時的方向,加速奔馳。
……
貝里克街的尾端。
側排房屋的后面,西格瑪懷抱著小女孩,在陰影之中奔跑。
正裝的衣領被他敞開,露出了里面的瘦骨,而那把黑傘則不知怎么多了條肩帶,像游騎兵的獵槍一樣掛在身后。
西格瑪就這樣毫不紳士、甚至有些狼狽地快速跑了一陣,離開了貝里克街的范圍,才低頭看向懷中。
穿白裙的小女孩躺在他的手臂上,身體蜷縮,頭朝著里面,一動不動。
西格瑪無聲嘆了口氣,但馬上又鼓起笑容,輕聲問道:“小家伙,你這是在緊張嗎?”
“……”
理所當然地,她沒有回答。
西格瑪也沒煩惱,只是掃視左右,像在炫耀般道:“你看,我們離開了那條街,這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
“作為一名騎士,我成功把你從惡魔的城堡里救出來了,嘿嘿,你說我像不像故事里的主角?”
西格瑪一邊說著,一邊再次開始加速快跑。
“騎士救出公主,并把她送回家中,與家人團聚,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個結局不錯吧?”
“……”
依然沒有回答,小女孩仿佛一塊石頭,任西格瑪在那自說自話。
他撇了撇嘴,再次道:“好吧,我承認自己跑得有點顛簸,但惡魔馬上要回來了,所以作為拯救你的騎士,我必須再快一點。”
“否則,一旦他追上來……哦,好吧好吧,他不會追上來的。”
話語止在一半,因為西格瑪感覺到了小女孩的顫抖,那是某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西格瑪的臉色隨之沉重,但他的語氣卻沒有變化,依舊溫和。
“相信我,他絕對追不上來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右手輕拍小女孩的背。
“因為我安排了另一位‘騎士’,他會帶著一大群軍隊,幫我們把惡魔給攔截住的。”
……
一公里外,出租車的車燈射進街道,從遠處疾馳而來。
車內,司機扶著方向盤,語氣中帶了些抱怨道:“說真的,你們到底是在做什么?嗯,無論如何,我都會嚴格按照里程數收費的。”
后座上,蜂鳥絲毫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他的目光穿過車窗玻璃,緊盯向車子前方。
視野內,已經能看見漢特的那棟房屋了。
出租車接近街道末尾的十字路口,預計十幾秒后,就會停在小屋門前。
可就在這時!
十字路口的右側,一道燦爛光芒亮起,從視野盲區中沖了出來!
那光芒是如此的強勢,“轟隆隆”攜來了夜風,以至于出租車不得不剎車避讓,恰好停在了路口邊上。
蜂鳥用手撐住前座背,減去慣性帶來的沖勢,同時眼睛立刻朝光芒出望了過去。
那是一輛大車!
一輛仿佛純金色的大皮卡車!
在不知從哪里打來的探照燈光中,強勢沖出,然后橫亙在了大路中央!
緊接著,皮卡車后的大堆人影,就在光芒之中顯現。
那是一大堆身穿黑袍的人,全都看不清臉,只能判斷有高有低。
但他們的黑袍上,都繡滿了各種金色的符號,在燈光中熠熠生輝,一下擺脫了樸素,顯得氣勢十足。
說實話,這群人的驟然登場,真的嚇了蜂鳥一跳。
他下意識一摸腰際,兩把手槍即刻落入手中,接著左手順勢往旁邊一敲,便摁開了車門鎖。
在回來時,蜂鳥一直注意著窗外的景象,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翻出車門,斜后方十幾米外就有一個大郵筒。
他可以借其掩護,對攔路者進行反擊,或是鉆進郵筒旁邊的巷子,在對方射中自己之前,快速逃生。
然而,就在蜂鳥思緒電轉,準備開門跳車之時。
對面皮卡上的黑袍人們,就已在一片燈光下,拿出了一大堆金屬制的事物,開始了……
鳴奏。
“滴滴滴滴嗒~滴嗒~~滴滴滴滴嗒~滴嗒~~”
樂器和鳴,就這么突兀地,出現在了十字路口。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節拍,那竟是世界通用的《生日快樂歌》!
哪怕是來自荒野的蜂鳥,都曾經聽過的《生日快樂歌》!!
所以,他茫然了。
就在他怔愣于后座的同時,滿臉絡腮胡子的出租車司機,突然開始按動喇叭,追隨著節拍,在車內一起唱了起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他發紅的臉上,此刻掛滿了笑容,還朝后視鏡眨了眨眼,仿佛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幕。
“……”
蜂鳥懵懵地看他,然后緩緩抬起左手,打開了車門。
門外,景象已完全不同。
安靜的街道變得熱鬧,一道道亮光從兩側投來,那是兩邊的居民們打開了門窗。
他們很快就明白過來,于是非常樂意地,鼓著掌加入了這場“突發的派對”,一齊高唱“生日快樂”。
然后,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黑袍人樂隊很識趣地增加循環,歌聲與樂聲更加高亢,甚至有人開始跳舞。
街道徹底歡騰。
燦爛的煙霧從金色皮卡上綻放,引發了一陣歡呼喝彩。
熒光包裹的氣球隨之飛起,星星點點地升上了夜空。
人群之中,蜂鳥意識到什么,猛然回神,望向了漢特小屋的位置。
……
遠處,隱約的樂聲傳來。
西格瑪還在奔跑,腳步卻邁得很有節奏感,似乎在跟著節拍。
他跑著,對懷中的小女孩笑道:“聽見了嗎?騎士們攔住了惡魔,那是他們的戰歌。”
似乎是西格瑪的話語,太過擲地有聲,小女孩竟第一次動了。
她微微偏過頭,用發紅的眼睛,略微看了西格瑪一眼,又立刻垂下,像極了弱小的兔子。
小女孩的變化被西格瑪清晰捕捉,他于是開心地笑了出來。
“呵呵呵,惡魔被堵住,我們成功逃出來了!但這還不夠,還不足以平復我們的憤怒。”
他一邊說著,一邊躍過了白木柵欄,從陰影中跳到了大路邊。
左手邊,一輛出租車恰好朝他們駛來,并逐漸減速。
西格瑪站在路邊,用瘦削的身體為小女孩擋住夜風。
他沒管出租車,而是轉身面對音樂的方向,認真說道:“所以,為了發泄怒火,我決定炸毀惡魔的城堡!”
“小家伙,跟著我倒數三秒吧!”
“三……二……”
“一!”
話音剛落。
轟——
正前方,赤紅色的光芒,分秒不差地綻開!
小女孩被巨大聲音吸引,下意識轉頭,就見一道火焰盤旋升空,扎進漫漫夜色。
下一秒,煙花盛放!
……
貝里克街。
蜂鳥仰起頭,默默望著赤紅色的煙花升起,在黑水似的天空中綻開。
紅光映亮了他的臉孔,沒有憤怒,只余平靜。
陌生的人們高唱著歌兒,在身邊歡呼雀躍,莫名其妙就開始了派對,如此快樂。
但蜂鳥只覺得吵鬧。
不遠處,漢特小屋的頂部破了個大洞,火焰正在缺口處熊熊燃燒。
相比眨眼即逝的煙花,那團持續的火焰,才是最冰冷寒冬中的巖漿,不停灼蝕著蜂鳥的內心。
當出租車司機沖過來,大喊著:“你遠方的家人,為你獻上這份快樂。”
當閃爍的消防車燈,隨煙花的炸響,分秒未差地出現在另一邊街尾。
他知道,自己跟鬣狗早已暴露,像落入蛛網的蟲豸,被人給完全地戲耍了。
“計劃啊……”
一聲嘆息,從心底深處發出,跟隨煙花余燼,散在風里。
……
遠方,相隔十幾公里的香麗雅區。
那驟然升起的絢爛煙花,即使相隔寬闊綠湖,也能隱約看見一寸,不知照醒了誰人的夢。
房間內,布魯斯猛然從床上坐起,額頭上滿是虛汗。
又是噩夢?
剛剛,他不知為何非常難受,睡得很辛苦,翻來覆去醒了好幾次。
這到底怎么回事?
是神秘之源趁著自己睡覺,在對精神施加影響嗎?
……不,不太像。
念頭才剛閃過,就被布魯斯自己否決。
因為他正感覺胸口發悶,有一種跟今天下午被追獵者瞄準時,極為相似的心悸感覺。
我又被誰瞄準了?
不,還沒那么糟糕,危險不是現在。
但……確實在迫近。
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在撓蝕心臟?
這種懸而未落的鋒銳感,簡直是麻煩透了!
今天的那些紛亂,難道還沒有結束嗎?
布魯斯看向天花板,茫茫然想了好一會,仍未回憶起自己之前有何遺漏。
若真要說,就是非凡失控的迫近,以及牧羊人盯上了告死鳥。
但對這兩者,布魯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會盡全力去面對,遠不至于到做噩夢的程度。
他可是獨身面對自走炮臺的男人!
迷茫之中,布魯斯微微側頭望向窗外。
今晚的窗簾沒有拉,夜色將玻璃擦亮,映出了房間桌面上的信紙……
以及不停啄食信紙的怪鴉!
?!
布魯斯瞬間扭頭。
長桌上沒有怪鴉,只有那封感謝信,安穩地擺在原處。
“桀桀桀,你擔心我又出來了?”
側邊的窗玻璃上,傳來怪鴉的笑聲。
布魯斯微微瞇眼:“果然,你必須足夠強大,才能制造更多幻象。”
“少在那故作高深了,我早就對你知根知底。”
怪鴉在玻璃鏡面上輕輕搖頭,接著又有些幸災樂禍道:“而且,你現在要擔心的不是我,有很多古怪的家伙盯上你咯。”
“是那封信?”布魯斯皺緊眉頭。
“桀桀桀,你不也感覺到了嗎?直覺太準,有時也不是好事嘎。”
“……”
真的是信?
布魯斯定住目光,仔細打量著桌面的感謝信,卻怎么都看不出異常。
他于是下床,慢慢踱步到桌邊。
右手在空氣中停滯幾秒,才小心地撿起了信紙。
沒有異狀。
依舊是白紙黑字,依舊是那些感謝的內容。
布魯斯再認真讀了一遍,跟之前還是沒有任何不同。
他舉著信紙,考慮了一會,突然將其翻轉。
剎那間,瞳孔縮緊!!
只見信紙背面,居然布滿了無數血紅的小手印!
如開滿雪山的曼陀羅。
猙獰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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