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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一衣霜

第十章莫盼濁酒澆深恨

史叔德推門進屋,進了她的房間,看見了床上的柳雁。

他只捕捉到了一秒她眼中的惶惑,繼而便看到滿臉的怨恨和防備。薄衾被她捏得滿是皺褶,手指節被掐得泛了白,頭發凌亂不堪,一點看不出往常的柔順美麗,白衣被撕裂、扯掉,是不會出現在體面的柳雁身上的狼狽。他看到她滿臉水光,看到被子遮不住的觸目驚心——那群禽獸在她身上留下的,紅色紫色的印痕、滲著血的抓痕、半月形的掐痕,很深的傷口,在雪一般的皮膚上。

還有床正中一抹綺艷的紅色,透著深暗的潮,叫人只是看一眼,就看見滿心的苦楚。

他突然頭腦發昏眼前發黑,腳下站不穩。終于再無法自欺欺人,那想不明白的情緒徹底清晰:痛、悔,刻心蝕骨,苦澀難當。

這個縮在床角的女子,還是幽蘭的蓓蕾。這次見她時,她還是。如今不再是,因他而不再是,卻不是他讓她不再是。

這一刻,那些上一秒還橫亙在他心頭散不去的東西:怨怒、不甘、嫉妒,通通灰飛煙滅。

史叔德腦子里,只剩他未及第時,在猗青苑看見的那個謫仙人一般的女子,素紗遮面,白衣不塵,一回眸處,他的魂兒登即就被勾走了。那時他還請不起她,只記得了她叫柳雁。

只剩他一舉高中,赴臨川任職,已娶了官家小姐為妻,可是官靴一沾臨川這地界兒,他就鬼使神差般想起這女子,猜她囅顏時,該是怎樣風姿。

只剩那月夜,她悄然逃開他欲攬她的臂,他心里泛著酥酥的癢,她的白衣裙,就是他心頭的白月光,她微紅臉色,就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這一刻,他突然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這種感覺讓他難受得要發瘋,是的,要發瘋。

他沖出屋子,近乎是在咆哮:“剛才誰進了這屋子?殺了!都給我殺了!”

軍中當即騷亂一片,嘗到甜頭的人在哀嚎。沒嘗到的心里本來就窩著氣,自然不會放過這些人。

柳雁呢?柳雁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不想聽。她感到眼前空茫茫地發白,身上無處不疼,又漸而麻木,漸而消散——這些都比不上心口讓她喘不上氣的疼。她覺得好冷好冷,盡管被子已裹得很緊,自己已經不能再縮一分一厘。

恍惚間,她似乎看見有一個本就離她不近的白影兒,開始離她越來越遠,越遠越淡,快要看不見了。

何憶南,何憶南。

柴屋毫無懸念地被征用了,留給柳雁的只剩一間臥房。把她珍視的素琴書畫都挪進來,她便整日整日地不出門,只對著兩摞子詩稿發呆,一沓厚,簪花兒楷秀氣細膩,一沓薄,行書豪邁飄逸,神識卓越。

她不動心思往出走,自免得史叔德禁她足。

她似乎啞了般,史叔德再沒聽得她那把清亮亮的嗓子。她只是終日默默的,除卻這一切照常。她著素色紈衣,吃的送進來,她便默默吃完,再把碗放門邊,繼續癡對著詩稿。

史叔德偶進來看,她沒反應,甚至任由他動手動腳。只是常翕動著嘴唇默詩,默出滿眼淚花。

柴屋里熱鬧非凡。從前只是她冷冷清清,偶爾和海月說幾句沒有回應的話。如今小院子里人聲鼎沸,只單單沒了她的聲響。至于這柴屋從前住過的那個男子?柳雁盡量地不去想起他的聲音,只是每每默詩時,他就悄然現身,彼時剎那,山非山、水非水,素來厭酒的柳雁偏只想把瓢醨酒來喝。

史叔德的幾房夫人不久就到了,和這一隊的后續部隊一起。得知那屋子里住的就是猗青苑那個伶人,史叔德又三天兩頭往那屋里跑,她們怎肯安生。趁史叔德不在的時候,平素明里暗里較勁互相使絆兒的幾個女人一下變得無比團結,到柳雁屋里去教訓這個勾引她們男人的賤人。

發覺柳雁好像不會說話,那可好了,不怕她去告狀訴苦。她又傻愣愣地不知反抗,動手更方便。她們不明白這樣一個不伶不俐的女人哪里稱得上“臨川第一名伶”——她們并不認為這個終日穿得像守喪的一般,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的女子哪里美麗動人。

也不怪她們,柳雁如今不顯那副傲骨,那份浩然之氣也無怪她們見不到。

柳雁身上的傷一天比一天多起來。小臂被熱水燙了三寸多長一寸寬,大腿里被掐得青紫,左臉上的紅腫好像沒消過,一道抓痕,三線齊并,中間深兩邊淺,從后頸直延到后心窩。

然而柳雁似乎從不為這掛心什么,她只是終日默默的。起居,吃喝,天黑即眠。每日心情若有波瀾,定又是對著那些詩稿的時候。

好在,很快,他們撤走了。感謝史叔德的幾房夫人,若非她們軟言硬語、威脅利誘乃至以死相逼,柳雁估計不會能留在這片舊宅子里。

史叔德帶兵走后的那一夜,柳雁終于出門來到了庭院間。她手植的翠竹被無聊的兵士踹著玩,欹斜的欹斜,被砍斷的斷,那倒在地上傷殘的凄慘的綠,讓她的手指帶心尖都在顫抖;那些蘭草就更不用提了,如果她忘了它們,那誰也不會知道那是蘭草。

雜物亂置,人馬胡踐,柳雁看著滿目瘡痍的院子,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曾一下午一下午地蹲在那花叢前,逮他看見的每一條蟲子,拔他目及的每一片雜草葉,搶那片竹林的差事,給那些喜陰的花草挪物遮陽,久日不雨的時候,一棵一棵掂量著給它們澆水。暴雨過后,那個人琢磨著給她葺屋檐,險些從梯上摔下來,她笑他彼時辯才與齒皆不復得矣。

她有些難過。于是她想,想點開心的事吧。

琢磨來琢磨去,想起了那只貓兒。多虧了海月機靈,自己早跑了。若是它留下來,柳雁想,大抵會被那些畜生折磨死吧。

可是想起海月,她就又想起一個人,那人頭一回到她門前,就被那貓兒撲了個倒栽蔥,從那往后總覺得他懼海月三分。那個人和海月似乎總隔著一尺距離,除卻那天夜里,她從窗縫里看見他伸手去接門墻上的白貓,貓兒跳進他掌間,他試著順它的毛,那海月,低頭舔了他一下,月光下,白衣的人和白毛的貓,好像鍍了銀般潔亮。

突然地,什么濕濕滑滑的東西順著下巴滑下去,讓柳雁感覺有點癢。當意識到那是什么的時候,柳雁再也不顧什么衣白如雪不輕污,什么舉止有禮行有樣。這如煉獄無盡燒灼的一段——她不知塵世里過了多久,只知道心里再堅強也抹不去的悲痛已然蓄滿,只等這一天,要么宣泄,要么毀滅,再也不能承受。

所以她倒下了,痛哭,伏在地上,毫無顏面地野哭。原野上所有的狼都在唱和,林靄里所有的孤魂都為之悲傷。一段里,那無數被她咽回的聲響,都在這哭嚎里迸然釋放。

至于為什么哭成這樣,柳雁自問,她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大概人一生總是有那么些眼淚要淌的,離開劉家時她未流的,學藝練功時她未濕的,生離死別時她未怨的,貞潔體膚毀傷時她未疼的,那一個又一個心腸煎熬著相思的夜里未盡的,盡數今夜里償了吧。

此夜過去,日子還是要一天天挨啊。

柳雁補罷所有撕破抓壞的衣衫,然后盡力洗得透亮,一輪一輪曬了三天才完。

她尋未死殘草,不管是蘭草雜草,盡數滋植,但求先綠得滿畹。拿帚蘸水,和泥漿石灰,洗刷抹掉墻裙上駁亂的人腳印、馬蹄印。

忙著忙著閑下來,她想起門外不再有裝著精致小饌的雕花屜盒,她也不去想早已破敗的猗青苑,還有諸如素素這些故人;只是到竹林里去,撿幾把野蘑野菜,就著點兒粱米作炊,感激這季節風物,還正好是讓她活得下來的時分。

偶爾突然覺得居室中清冷寂然,她便開始唱歌,絕不似先前給自己時間去冥想。名曲小調信口哼來,悠揚婉轉,余音繞梁。柳雁不去想,但事實如此,若是阿母還在,尋得柳雁,她還辦得起猗青苑,當她拂去那弦脆音啞的素琴上的灰,抱起哪把坊里丫頭的琵琶,她一個人,還撐得起偌大荔嫣堂。

她早晨起床,對著銅鏡,摘去青絲間隱約閃現的銀白。可有時移到眼前,才發現那是一絲烏黑。再照鏡,似乎白色仍在,她又不去想,但把髻挽了,搽點胭脂染了唇,對著自己溫婉一笑——興許自己還年輕呢。

她接刺繡文的生意,一手女紅實在精巧,所得尚糊得開支,她還算滿足,只是每拾起針線時,總要努力克制繡一條有一人名字的帕子的沖動,這讓她對這份活計不是很滿意。

一切歸于平淡,柳雁覺得還不算太過糟糕。

后來,她聽聞舊朝倒了。北冥鈞開了新朝,國曰凌羽。

她聽聞新都更在安定,又挨著臨川。這地方什么風水,老是不遠不近天子腳下。

她聽聞廣封新貴,大赦天下,趕恩榜的書生都開始動身。

這種時候,她總絕望地發現,自己總還想起從前那樣一個酸書生,揚言他整個人都是她的。

柳雁覺得自己無藥可救。那人要么死了,要么忘了,她還記掛什么勁。

想著,她又一針刺下,卻不料刺到了布后的指尖。她連縮手吮著,翻過布,察看繡品。

雪白的布上一粒極淺極小的絳色,卻已足夠觸目驚心。

立月在寫書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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