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有點遠，等紙條傳到宋清舒手里的時候，隔壁班已經結束了土嗨土嗨的熱場曲，準備安可了。

“人們都是這樣地匆忙長大，那些疑問從來沒有人回答……”這首歌比前一首要安靜，跟主唱清澈干凈的音色十分適配。

“都會好的，總會有的，”副歌的大合唱部分，主唱的聲音在一眾渾水摸魚的鬼哭狼嚎之中顯得十分突出，“關于未來就請你坦然，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簡單的旋律和歌詞，卻充滿了力量。

程小妹本就處在對未來茫然的階段，近來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她感覺和這個年代格格不入。

而這首歌，讓她懸浮著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

一切都會好的。

她想，只要她能陪宋清舒度過藝考，一切就都會迎刃而解的。

但現在的主要問題是，她姐不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很明顯不想和她來往。

紙條傳過去半天了，宋清舒也沒有回復。

傳紙條，這是程小妹學生時代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小時候有通話手表，長大了有手機，因為要確保學生的安全，上學是不收手機的。

而08年的時候，但凡被老師抓住帶手機來學校，輕則沒收，重則當眾銷毀，程小妹還指望拿里面的歌跟宋清舒套近乎呢，可不能讓班主任發現。

于是她等啊等，直到上完了兩節課，宋清舒都沒有回復的打算。

第二節課的大課間有25分鐘的休息時間，但是每個班要集合成方陣下去跑步，高寧下課之前在門口堵著，避免有人缺席。

“老師，我肚子疼，今天可以不跑嗎？”孫嬌龍捂著肚子，可憐兮兮地看著高寧。

結果高寧鐵面無私：“你這孩子怎么天天肚子疼，要不要我通知你家里人來帶你去檢查一下？”

孫嬌龍：“……不用了不用了，雖然疼但我可以堅持一下。”

室友們頓時笑成一團，擁著“身殘志堅”的孫嬌龍到樓下集合，方陣一共八列，按身高進行排隊。

程小妹個子比一般女生要高，排在了女生的最后一排，好巧不巧，宋清舒在她旁邊。

程小妹生活中可以說是一只標準的懶散咸魚，平時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但現在因為這個隊伍的排列順序，她突然開始期待每天的跑操環節了。

“來，預備了啊。”體育委員吹哨，“一二一，一二一，唱！”

嗯？還要唱？

于是就聽他們班的同學們低沉著虛弱的聲音開始半死不活地唱班歌：“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

六十多個人的聲音硬是組合成了一種樸實無華的頹廢感，險些絆了程小妹一個跟頭。

這首歌其實很難唱，也不知道是誰選的。

平時班里唱唱也就算了，跑操的時候也要跟著唱，總顯得他們（13）班一整個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程小妹只聽過這首歌，并不會唱，就跟著濫竽充數了一把。

趁高寧轉身去和隔壁班老師說話的功夫，她在同學們直來直去、堪比朗誦的歌聲中，悄悄問旁邊的宋清舒：“你喜歡竇唯嗎？”

她在諾基亞里發現了三張竇唯的專輯，還有以前他在黑豹樂隊時期的歌，猜測她應該是喜歡的。

宋清舒看了她一眼，神情茫然，嘴巴里還跟著方陣隊伍的節奏唱著班歌：“我們世世代代在這田野上生活，為她幸福，為她增光。”

程小妹：“……”

果然，宋清舒根本沒有聽見她好不容易憋出來的借口：“你說什么？”

“我說，”程小妹加大了音量，“你喜歡竇唯嗎？”

她喊出這句話的時候，班歌正好唱到了間奏的階段，突然停了下來，也就顯得她這句話的音量巨大。

宋清舒：“……”

幸好班上沒有叫竇唯或者同音的同學，不然程小妹會懷疑自己活不到明天。

詭異的沉默之下，兩人混在班級方陣里慢悠悠地跑步，誰都沒有再說什么。

幾秒后，方陣再次響起歌聲，宋清舒卻沒有繼續跟唱，就在程小妹以為她在生氣的時候，聽見她說：“還行。”

“什么？”

“我說還行，挺喜歡的。”宋清舒的聲音因跑步而有些微喘。

“他的專輯我也有。”程小妹說，“94年的《黑夢》，95年的《艷陽天》，99年的《幻聽》。”

宋清舒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正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說了句：“真的嗎？什么時候借我聽一下。”

說完就后悔了。

刨開她跟孫嬌龍的關系不說，程小妹看起來就不像是喜歡搖滾的女孩兒。

——她給人感覺懶散而淡漠，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狹長的眼睛永遠半瞇著，像是沒睡醒，成天臭著一張臉，仿佛走著走著就能融化在地上。

而且她一看就是家教很嚴的乖乖女，想不出她會為搖滾樂發癲狂躁的樣子。

“隨時都可以啊。”程小妹朝她友善地一笑。

宋清舒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狹長的眼睛會瞇成一條彎彎的月牙，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瞼投出清晰的陰影，在略顯蒼白的臉上勾出濃墨重彩的線條，顯得沒那么冷漠了。

“嗯。”宋清舒點點頭，專心跑步。

課間操結束后，還有十多分鐘的休息時間，孫嬌龍拉人一起去小賣部，程小妹跟著去逛了一圈，回到座位上的時候，發現宋清舒把紙條傳了回來。

新褲子的專輯，你要聽嗎？

——聽。午飯后在芳華樓天臺等你。

程小妹開始期待著中午的到來，后面兩節課，一節數學，一節英語，老師們都對新同學表示了熱烈的歡迎，歡迎的方式就是提她到黑板上回答問題。

英語是程小妹的強項，單詞默寫抽查的十個全對，數學可就慘了，即使王涵拼命提醒她選C，她也根本毫無頭緒，只好說自己不會。

數學老師是個頭發稀疏的中年人，對程小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頗有些無奈，面不改色道：“那你坐下吧，耐心聽聽其他同學的解題思路。”

藝術生仿佛天生數學不好，他早就見怪不怪了，提了宋清舒起來。

讓程小妹意外的是，宋清舒竟然是數學課代表，這種題型根本難不倒她，不光說出了正確答案，甚至舉一反三把公式和這個題型的變體都給解釋了一遍，數學老師欣慰地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程小妹一眼。

午飯的時候，秦思若她們安慰她：“數學老師對誰都那樣，除了宋清舒，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飯桶。”

這形容讓孫嬌龍頗為不爽，哼了一聲：“可不？就她最能。”

洪卓新摸摸鼻子，咳了一聲。

她是學習委員，平時和宋清舒接觸得多，在這句話用完全不一樣的艷羨語氣跟了一句：“可不？就她最能！”

幾人笑成一團，孫嬌龍作勢要打洪卓新。

劉年把她護在身后，換上一副酸不拉唧之中帶著崇拜的語氣，把這句話又演繹出了一個新的版本：“可不？！就她最能啦！”

中華語言博大精深，不玩壞不罷休，寢室其他人也跟著一人說了句，最后齊齊看著程小妹，希望她也能參與進來。

“無聊。”程小妹邊往食堂走，邊用毫無起伏的聲線，把這句話說的無奈又寵溺，“可不？就她最能……”

其余五人頓時歡呼起來，撲上去把她圍住，勾肩搭背地往前走。

這么沒有意義的事情，程小妹之前從來都沒有做過。

或許是初夏的微風太溫柔，又或許是枝頭的新芽太嬌艷，也或許是這些人青春洋溢的臉龐太美好，她竟然覺得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悅。

午飯后，一群人回了寢室午休，程小妹跟做賊似的，上了頂樓的天臺。

天臺不算大，上面晾著一排學校統一發放的床單，正隨著初夏的微風輕輕擺動，有人已經開始準備好過夏天，提前把小裙子和花襯衫拿出來洗。

空氣中帶著洗衣粉特有的干燥氣息，混合著抽條的草木清香，構成了僅存在于兒時記憶中的夏日風景。

程小妹戴上耳機，單手撐在柵欄邊，俯瞰整個學校。

耳機里是迷幻飄渺的音樂聲，使她感覺逃開了引力的限制，只要張開雙臂，就能直接飛起來。

正要嘗試的時候，左肩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程小妹向左回頭，身后卻空空如也。

下意識看向另一邊，臉頰卻撞上了宋清舒的食指尖，猝不及防地被她戳了一下右側的臉頰，強行可愛。

宋清舒露出得逞的笑意，沖她肆意揚了揚下巴：“專輯呢？”

微風從她身后吹來，揚起她精心打理的爆炸頭，仿佛和耳機里飽含生命力的音樂融為一體了似的，讓程小妹不禁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笑什么？”宋清舒也笑著問她。

程小妹搖搖頭，把耳機摘下來塞到她耳朵里。

宋清舒一下子安靜了，斜倚著柵欄，手肘搭在柵欄邊上，時不時撩一下被吹亂的劉海。

“竇仙兒。”宋清舒輕聲呢喃，后面她沒繼續說，但程小妹隱約能感覺出來，搖滾迷都想聽現場。

“網上有視頻的。”程小妹說，“紅磡演唱會，下周我下載給你看。”

宋清舒張了張嘴巴，正要和她說話，天臺的門突然被人從里面推開，浩浩蕩蕩地上來一群人。

回頭一看，正是孫嬌龍她們五個蜘蛛精。

“好你個宋清舒，中午不睡覺，在這兒鬼鬼祟祟的干嘛呢？”孫嬌龍望著她，冷笑說，“想欺負我們家小妹，你得先問問我！”

程小妹：“……”

她要怎么解釋？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