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程小妹有記憶起，就是姐姐在耐心照顧著她，“父母”這個詞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她對他們對所有了解，都是通過姐姐的只言片語。

而宋清舒并不經常談論他們，頂多在程小妹翻出一些老掉牙的物件的時候，才會諱莫如深地說上兩句，但也并不詳細，語焉不詳的態度，好像很害怕她知道什么的似的。

所以，她只知道媽媽很愛美，經常跟姐姐討論穿衣打扮之類的事情，父親脾氣比較暴躁，愛喝酒，但有時候又很溫柔，對待宋清舒非常嚴格，甚至小時候會把她當男孩子那樣來要求。

而在這個時代，人們對美術生是有一些偏見的，總覺得是那些學習不好的孩子想要另辟蹊徑去考大學才會去學的，不光花錢多，而且水分很大，屬于旁門左道一類。

連帶著，宋清舒在上高中以后，跟父母的關系就變得十分微妙，尤其是父親。

宋清舒曾經在日記里寫道：【曾經我以為他至少是愛我、認可我的，但在這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嫌惡和輕視，這對于我來說，是十分沉重的打擊。】

程小妹在看到這一段的時候十分意外，她很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又無法過于直白地去探究姐姐的內心，更何況，已經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姐姐都不一定記得。

總之，她在無意間從姐姐身上窺見過父母的影子，但也只是影子。

可是現在，宋清舒告訴她，他們的父母要回來了。

長到這么大，程小妹不是沒有幻想過如果自己在完整的家庭之中成長會是什么樣子，但從來沒有想過，能有再親眼見到年輕的親生父母的那一天。

父母是車禍去世的，在她兩個月大的時候，其他的信息就非常模糊了。

看著宋清舒興奮的臉，程小妹不忍心告訴她這一切，更不忍心讓她真的去承受這一切。

一定會有辦法的。

程小妹心想，她的生日在十月份，那么距離父母原本應該出車禍的時間還有半年之久，這么長的時間，一定可以改變什么的。

她既然已經知道了父母的結局，就不會再讓他們重蹈覆轍，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她都要讓宋清舒的人生圓滿。

要她身體健康，要她學業有成，要她家庭和順，要她一直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這是她為宋清舒選擇的路，也是為自己制定的人生目標。

“那很好啊。”程小妹笑了笑，瞬間清醒了，“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

宋清舒顯然十分激動，直接將自己摔在床上，摟著舊舊的布娃娃在床上翻滾了好幾圈，嘴巴都合不攏地笑道：“說是會在我生日之前，月初回來。”

程小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父母回來給宋清舒過生日，那她們豈不是就不能一起過了嗎？

撓了撓頭，程小妹說道：“叔叔阿姨外出多久了啊？”

“年后就出去了，半年多了。”宋清舒回答。

半年多沒見，那是跟父母團圓比較重要，程小妹算了一下時間，發現她生日那天是周一，宋清舒應該要到學校上課，大概率父母會在周日給她提前過。

或者，自己可以提前把禮物送給她，具體還是要等父母回來再決定。

真好啊。程小妹看著喜笑顏開的宋清舒，也跟著笑了起來。

“之前都是七月初就放暑假了，不知道今年什么時候放。”宋清舒掰著手指數了數，“去年是五號，前年是一號，今年我們要升高三，十月份就要考試，時間比較緊，暑假估計沒個幾周就要回去集訓。”

程小妹臉上的笑意陡然一僵。

拍了拍腦袋，頓時覺得很無語，她怎么把這個事情給忘了？

暑假！來不及給宋清舒過生日都不算什么了，最主要的是，學校寢室要關門，她到時候該去哪兒？

總不能放假期間全住酒店吧？她可沒有那么多錢啊！

“是哦。”程小妹尬笑一聲，故作不經意地說道，“晚上我問一下王老師，刺探一下我們能放多少天。”

倒是宋清舒突然想起來，問了句：“你暑假怎么辦？回家嗎？”

程小妹倉皇地看了她一眼，無法作答。

宋清舒從這個眼神當中看出了幾分可憐巴巴的意味，張了張嘴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口，她想起之前程小妹和她說的，關于她姐姐的事情。

估計是和姐姐鬧別扭了吧，不然也不會一個人跑來他們這個窮鄉僻壤的小縣城。

她姐姐也真是狠心，這么時間了都沒有找她，難道就不擔心嗎？

想到這里，宋清舒即將和父母團聚的喜悅被對她的擔心沖淡了幾分，不由安慰她說：“我之前聽到風聲了，說我們頂多兩個周的暑假，這么短的時間，芳華樓有可能不封樓的。就算封樓了，你可以來我家啊……”頓了頓，改口道，“實在不行，我們那么多同學，一人家里住兩天，兩個周很快就過去了。”

她這樣說，其實就是不太方便過來住了。

程小妹當然能夠理解，像現在這樣偶爾來一次還可以，一連住上半個月，誰都會覺得不方便的，更何況父母還要回來了。

“沒事。”程小妹伸了個懶腰，寬大的睡衣因為這個動作往上竄了幾分，露出一截瑩白的腰肢。

她渾然未覺地往洗手間走去，打著呵欠說道：“到時候再說吧，不著急。”說著，來到了衛生間，對著盥洗池上面的梳妝鏡看了好半天。

程小妹其實很想來這里過暑假，想和父母有短暫的相處時間，哪怕只是見一面，也好。

過去的十七年里她從未想過，也從未敢想的事情有機會能夠實現，這對于她來說是一種巨大的誘惑，可是她不敢開口，除了怕打擾宋清舒，更多的是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

她怕父母會像宋清舒那樣，不是很喜歡她，或者自己沒有活成他們所期待的樣子。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對程小妹來說，都將會是不小的打擊。

而且，她從宋清舒的話里面，能聽出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比如，她好像不知道母親這個時候懷著她，不知道幾個月后她會多一個妹妹，多一個累贅。

她滿心滿眼想的，就是父母回來給她過一個生日。

掬起一捧水，程小妹洗了把臉，努力讓自己清醒。父母回來以后，自己想什么時候見他們都可以，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當務之急是弄清楚他們為什么會出車禍，以及，改變他們的結局。

其實，在程小妹懂事以來，不止一次地想過，為什么自己和姐姐會走到那個地步。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父母離開得太早了，宋清舒過早地承擔了不屬于她的壓力和重擔，捫心自問，如果她們兩個的地位互換，程小妹不可能做的比宋清舒好。

換句話說，她的姐姐，已經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了。

越是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程小妹就越是后悔，也越是迫切地想要從根本上改變這一切。

正想著，宋清舒擔憂地敲了敲衛生間的門：“小妹，你沒事吧？”

“沒事。”程小妹邊刷牙邊開門，解釋道，“照了會兒鏡子。”

宋清舒：“……”

“照鏡子照那么長時間，看不出來你這么自戀。”說著，宋清舒走到洗手臺旁邊，擠了牙膏也開始刷牙，兩人對著刷啊刷，突然覺得這個場景莫名好笑，鬧了一會兒才洗漱完。

兩人準備出去吃飯，宋清舒又想辦法開始卷她的水母頭。

程小妹在旁邊等得無聊，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書出來，翻了兩頁，問她：“這些書你全看過嗎？能不能推薦我兩本？”

“小說都一般啦。”宋清舒目不轉睛地看著鏡子，“里面有全套的亂馬，你找一下呀，那個好看。”

《亂碼1/2》程小妹聽說過，但是還沒有看過，她對原作者的另一部穿越動畫比較熟悉，之前也追過一段時間，覺得母題還算比較大眾，沒看到最后。宋清舒既然推了，她就單純從讀者的角度再看仔細看看。

翻了兩頁，程小妹狀似不經意地開始打探消息：“叔叔阿姨是做什么的啊？”

“不知道啊。”宋清舒撇撇嘴，“他們不和我詳細說這些的，我只知道他們挺忙的，好像在外面做什么小生意，錢少事情還多，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出去。”

程小妹從漫畫書里抬頭看她，試探著問：“明年就高三了，你想讓阿姨回來陪你嗎？”

“無所謂啊。”宋清舒說，“反正也住校，她回不回來有什么關系？說不定她回來了還要天天管著我，天天罵我，反而不如這樣輕松呢，而且，我媽做飯可難吃了，要是讓我走讀，我估計一個月就能瘦十斤。”

這些話是程小妹沒有聽過的，也不知道媽媽做飯難吃。

說起來，宋清舒做飯也挺一般的，以來是她嫌下廚麻煩，二來虹縣物價比較低，在外面吃會更劃算，所以程小妹小時候也沒怎么吃過宋清舒做的吃的。

“那你……”鬼使神差的，程小妹問了句，“你一個人不覺得孤單嗎？”

沒等宋清舒回答，她又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有個妹妹或者弟弟，你覺得會好一點嗎？”

宋清舒神情古怪地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沒想過啊。現在計劃生育很嚴的，你不知道嗎？而且我媽都三十多了，高齡產婦了，應該不太可能有弟弟妹妹。”

程小妹捏著漫畫書的指尖下意識用力，骨節都呈現出一種蒼白的色彩。

看來，姐姐現在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對她的到來也并沒有絲毫的期待。

怎么辦呢？程小妹看著她兀自卷頭發的背影，眼中閃過心疼。

宋清舒以獨生女的身份長到了十七歲，從沒有想象過自己會有弟弟妹妹，這也就意味著：

在她無比期待父母回來給她過生日的時候，將會率先得知有那么一個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人的存在——那個人會和她搶奪父母的關注和愛，甚至成為她余生都無法割舍的羈絆和累贅。

宋清舒會是什么心情呢？

程小妹無從得知這些，她只知道自己此刻難過極了。

為什么自己越是想要帶給姐姐開心快樂，就越是會傷害她呢？

改變父母的結局，就真的能夠改變她們之前的關系嗎？

“如果呢？”程小妹執拗地問，語氣因緊張而帶上顫抖的意味，“你更想要弟弟還是妹妹？會希望他/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宋清舒皺起了眉，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理解她為什么非要自己回答這個問題。

想了想，她說：“不知道啊，可能……弟弟吧，希望他懂事一點，長得帥一點，聽話一點，將來賺錢給我花。”說著，無憂無慮地笑了起來。

看著她天真的臉龐，程小妹勉強牽了牽嘴角，視線重新落回漫畫書上。

可是，一頁都沒有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