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下腰就躲開了那賊人的大刀!”
眾人坐在賬外圍成一個圈,聽著肖哲滔滔不絕的講述他在戰場上的英勇事跡,幾個少年聽得一會兒緊張,一會兒興奮。
元書祎坐在一邊喝酒,余光看到了許家三兄弟一臉麻木的聽著肖哲口若懸河。
許敬武是肖哲的部下,他的三個兒子沒少跟肖哲接觸,自然知道肖哲“人來瘋”的夸張性格。
元書祎以前裝啞巴的時候,肖哲有事沒事就喜歡拉著她說話,她一度認為肖哲不做大帥,做個說書先生也能出名。
她悄悄起身,右手邊的許書言斜過身子,擋住了她的去路,悄聲問道:“干什么去?”
元書祎俯身,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出去轉轉,一起?”
許書言抿了抿嘴:“嗯”
兩人剛站起來,只見身后肖哲忽然抻著脖子,道:“欸月十六,你去哪啊?”
元書祎腳步一頓,有些意外,肖帥竟認出她了?她本來是想等晚一點親自去找他的。
“多年不見,肖帥竟還能認出我。”
“別以為你小子摘了面具我就認不出你!你那雙眼睛我可記著呢!不過話說回來,你就算能說話了,也跟個啞巴差不多,我來半天了你也不跟我打個招呼!”
元書祎歪了下頭:“您連個眼神都不給我一個,我以為您沒認出來呢。”
既然身份被點破,元書祎又坐了回去,但她沒看到身后的許書言,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樣,一臉難以置信的愣在原地。
許業國看著元書祎,犀利的眸子陷入了沉思,他又看了眼許書言,隨即嘆了口氣。
“月十六?誰啊?阿柯嗎?”孫冉銘一臉茫然的看向元書祎,又轉頭問肖哲:“肖帥,你倆有故事啊?”
秦硯辭的面容被篝火映的晦暗不清,他也側頭看向少年,狹長凌厲的眼眸暗了暗,元書祎此刻亮出月十六的身份,想做什么?
肖哲吊兒郎當道:“少年,你這樣說很容易讓人誤會的,什么叫我倆有故事?”
“你少不正經!”許敬武白了他一眼,轉而一臉慈祥的看著元書祎:“你當年一直帶著面具,可不能怪我沒認出來哦,一轉眼都長這么大了,還能開口說話了,真好啊!”
“你還記得我嗎?”許敬武和藹的看著元書祎:“我是教過你槍法的那個,言言都吃醋了!”
元書祎笑了笑:“自然記得許老將軍。”
“什么情況?都是老熟人了嗎?”趙昌河看著眼前的大型相認現場,隱隱有些激動:“阿柯,你居然認得這么多前輩嗎?”
“是啊!”梁遠也道:“快跟我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和書言早都認識了嗎?”
確實早都認識,只是元書祎也是在得知許書言是許老將軍的兒子時,才記起他。
“我們……”
“耍我好玩嗎?”
元書祎一愣,這才回頭看到許書言的臉色,他眼眶發紅,卻難掩激憤之色,那雙眸子被憤怒之火充斥著,又帶著幾分元書祎看不懂的窘迫。
“今日若不是肖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與我相認?你當我是什么?拿我尋開心嗎?”
元書祎站起身:“沒有,你聽我解釋,我原先確實是忘了……”
誰知道許書言一聽到“忘了”倆字,臉色變得更難看了,狠狠地看了一眼元書祎,轉身就走。
許書言的二哥,徐偉平擔憂的站起身:“言言你去哪?”
許業國扶額,他一聽到少年說到“忘了”二字,就知道要壞事。
“這,我……”肖哲被這場面嚇得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看向元書祎:“我哪里說錯什么了嗎?”
“沒有。”元書祎看著許書言消失的背影,垂眸道:“我的錯。”
這和當年元書祎不想認秦硯辭的狀況差不多,就是許書言有點難哄,畢竟誰都不想一腔真心付流水。
孫冉銘小聲試探道:“是不是哪里誤會了?好好的為什么吵架啊?”
梁遠倒是看懂了點:“阿柯與書言小時候見過面,但是書言以為,阿柯是不想與他相認所以生了氣,但是阿柯剛剛又解釋說是忘了,書言可能以為阿柯沒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更生氣了。”
許業國嘆了口氣:“是這樣。”
肖哲:“哦,所以這小子生氣跟我沒關系吧?小崽子發起飆來挺嚇人的。”
許書言和秦硯辭不同,元書祎一時不知該怎么把許書言哄回來。
許業國也站起身,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黑衣少年,道:“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元書祎茫然的抬頭看他:“……嗯。”
許業國回頭對肖哲道:“肖帥,您繼續說書,言言的事我們來處理。”
他又安撫地摁了摁徐偉平的肩,遞給他老爹一個穩重的眼神。
肖哲繼續說書:“話說從前,我與月十六第一次見面……”
許業國帶著元書祎走到軍營深處,一個大賬子后面,他對著做拒馬的橫木,道:“坐。”
元書祎頷首,靠在了橫木上。
“……”
“……”
元書祎:“有事您說話。”
“我是在想從哪說合適。”真是難為許業國一個不善言辭的武夫了,為了挽救弟弟與這個少年來之不易的友誼,他正搜腸刮肚的整理語言。
“算了,我想到哪說到哪。”許業國道。
“我們三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是從小感情就很好,母親與兩位姨娘關系也很好。言言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們都很關心他。”
“許家男子世代從軍,可是這世道不平,隨時都要打仗,許家男丁若是都參軍,若是以后戰死沙場,許家便無后了。”
“大人們商議,讓言言好好讀書,走條安穩的路,平平安安的活著就好,這也是他名字的由來。”
“可誰知言言這孩子從小就要強,脾氣又臭又硬,怎么跟他說,他都以為是我們在排擠他,不讓他從戎。”
“言言根骨很好,確實是塊兒練武的好材料。若是能文武雙全豈不是更好,所以我和爹也盡力地教他武功身法。”
“他從小就沒有朋友,總是被其他孩子孤立。其實那小子也自恃清高,一般的孩子他都看不上,不屑與他們做朋友。”
“直到他十一歲那年,言言遇到了你,他是真的很喜歡你……你的表情為何如此驚恐?”
元書祎摸了摸鼻子,低頭輕咳一聲,將臉上的表情收斂了幾分:“沒什么,您繼續講。”
“我也知道,被言言喜歡上是一件很恐怖的事,這小子性子別扭,越想和誰關系好就越針對誰。”
“當時北漠與霍斯交戰,父親也參與了那場戰役,我和偉平是父親帶去的,但是言言還是偷偷跟來了。”
“父親在肖帥那里見過你,一直稱贊你是天生的練武奇才,可惜不能說話,不然或許會是下一代最出色的領兵之才。”
“父親沒有親手指導過言言許家槍法,所以知道父親親自指導你槍法時,他才會那么生氣。”
許業國說到這里,元書祎勾了勾唇,她還記得當年許書言拎著自己的短槍,罵罵咧咧的找自己比試時的場景,真的很好笑。
“你就是月十六?”
“怎么不說話?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我們打一架!”
兩人確實打了一架,元書祎陪他打了幾個回合,沒讓他輸的太難看。
“原來你是個啞巴啊?”
兩個半大的孩子蹲在地上,許書言看不懂手語,元書祎就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沙地上寫字與他交流。
“你多大?”
“你還比我小兩歲欸,但是在這軍營,還是咱倆的年齡最相仿了。”
“要不我當你大哥,以后我罩著你?”
“雖然你身手確實比我厲害……那么一丁點,但是我比你大啊,以后肯定是我先當上大將軍,到時候罩著你!”
元書祎看著北方的夜空,八年前的星星依然守在北漠的天空上,天神眷顧,那片天空下的少年兜兜轉轉,還是相遇了。
“我當時……”元書祎道:“是把他當做朋友的。”
“言言知道了一定很開心,你不知道,他回來后找人學了手語,就是想方便和你交流。”
元書祎一愣,腦中忽然閃過那次的奪城比賽,那是八年后兩人第一次見面,許書言的奔狼營被人圍攻,元書祎躲在樹上與他溝通,用的就是手語。
她當時還很意外許書言能看懂手語,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家伙的手語,本來就是用來與她溝通的。
元書祎直起身子:“天色不早了,我去叫他回來吧。”
“去城中一個叫萬民樂的酒館找他吧,言言經常一個人去那里喝悶酒。”
“多謝。”
“其實——”
元書祎腳步一頓,聽到身后的許業國說。
“我白天看到你們跟言言一起在酒樓鬧事時,挺欣慰的,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了他這邊,也是第一次,有朋友和他在喜客來聚餐。”
“將軍不必擔心,”元書祎回頭道:“以后我們飯一起吃,架一起干。”
許業國看著阿柯去尋弟弟的背影,感嘆少年真是個好孩子,言言嘴毒,眼光也毒,能交到阿柯這樣的孩子,真的很好。
但是!
許業國喊道:“打架還是不好的!你們以后不要沖動,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一起惹事!”
元書祎果然在萬民樂找到了許書言,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哭過了,眼眶通紅。
“你來做什么?看我笑話嗎?”
那表情可不像質問元書祎為何來,倒像是生氣元書祎怎么才來。
元書祎笑了笑:“來接許府的小貓咪回家。”
“你說誰是貓?”
“我是貓。”
“你他娘拿我當小孩兒哄嗎?!”
元書祎嘆了口氣,帶著歉意,愧疚道:“抱歉,當初我不該不告而別,我也不是不想和你相認,書言,別生氣了。”
許書言抱著胳膊打了個寒顫:“你什么時候這么肉麻了,還‘書言’!”
話是這么說,但元書祎還是看見了許書言止不住上翹的嘴角。
居然這么好哄。
元書祎坐到許書言旁邊,打了個響指:“小二,拿兩壇酒。”
許書言一愣:“你干嘛?”
“陪你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