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大家餐廳落座,白驍南和林寧這桌氣氛有點壓抑。
因為剛才提及楊軒宣的案子,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林寧更是心情糟糕,她是目擊者,這讓林寧總覺得她與楊軒宣遇害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林寧一直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也正因為有時候太感性,她的新聞報道里總有很多情感參雜在里邊。
當初報道富康養(yǎng)老院也是這樣,林寧在這里住了三天。
那時候富康養(yǎng)老院住著十幾個人。
林寧不只采訪邢東,后廚的幫工大姐,保潔阿姨,所有把富康養(yǎng)老院當做家的人,林寧都認真聽了他們的故事。
所以報道發(fā)表后,引起了一些企業(yè)家和慈善部門的關注,林寧的報道包含感情。
有了社會捐助,養(yǎng)老院才重新走上正軌,修繕庭院,改善條件,良性循環(huán)后,富康養(yǎng)老院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京海市有名的社會福利機構。
楊軒宣是志愿者,又是青山鎮(zhèn)人,能選擇這里服務也情有可原。
可是林寧總是覺得內(nèi)心深處有那么一種麻酥酥的感覺,抓不住,看不著,但是很重要。
林寧側(cè)身問白驍南:“白隊,剛才問過吳杰,你怎么想?”
白驍南陰沉著臉:“兇手有預謀,現(xiàn)在更清楚了,可是我又越來越困惑,我們調(diào)查這么久,楊軒宣身上,根本不存在被謀殺的動機。”
“那兇手會不會臨時起意呢?”
“你別忘了,兇手在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包括他在房間里的行動軌跡,我堅信兇手都是測算過的。”
林寧更加困惑:“剛才吳杰說,楊軒宣差不多兩個月前開始情緒變化,會不會是因為兇手?”
白驍南點頭:“只有這個可能,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么兇手臨時起意更不成立,楊軒宣就是有預謀被謀殺,而且刑偵隊還分析出一種可能,案發(fā)當晚,兇手可能等在楊軒宣家門口。”
看出林寧的疑問,白驍南低聲解釋了刑偵隊的分析。
這時邢東笑著走過來:“你們兩個別再咬耳朵了,后廚拿了很多秋菜,老白,你拿回去一些,我知道林記者不會做飯,你把她那份也拿走。”
白驍南不著急,拉住邢東的胳膊:“你先別忙,我問你,楊軒宣在你這里做志愿者時,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邢東搖頭:“沒發(fā)現(xiàn)啊,他們志愿者每次來提前和我打招呼,我不是每次都在,而且他們過來也有他們的流程,我一般不參與,也就是見面打招呼的程度。”
白驍南始終在找楊軒宣的社會關系,問:“你這里有志愿者名單嗎?我想看看。”
“有,我給你,名單也就是個登記記錄,大學生社會實踐有時候需要我給他們開具證明,不過我這里只有簡單登記,也不是很全面。”
白驍南蹙眉:“那沒關系,兇手一定在楊軒宣的社會關系里,我只有廣撒網(wǎng),才能找出兇手藏在哪。”
邢東去找名單,旁邊飯桌一個中年女人沖著白驍南點點頭。
白驍南低聲向林寧介紹道:“她也是青山鎮(zhèn)人,我和你講過的受害人家屬之一。”
林寧沖著女人點點頭,兩個人相視一笑。
林寧看出女人眼底的憂郁,女人感激白驍南,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表達感激之情。
林寧午飯沒吃多少,離開餐桌去廚房找水時,看到那個女人跟著走出來。
林寧感覺女人有話要說,止住腳步。
兩個人相對而立,林寧看見女人面容憔悴,眼底有掩飾不住的哀愁。
“你是白警官的女朋友?”女人淺淺笑著,禮貌地上下打量林寧。
“不是女朋友,我們是朋友。”林寧解釋。
“真好,你多大了?”
“26歲。”
林寧回答完,女人的眼底涌出淚水:“我女兒要是活著,也是這么大了。”
林寧心一抖,不知如何安慰。
女人擦擦淚:“我特別感謝白警官,要不是他,我早就走了,可我還是想問,為什么我還活著?”
“生命可貴,逝者安息……”
“我都懂,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我還是會想起從前的事,晚上睡不著,邢院長很好,這里人都好,大家都勸我,我要振作,不然我對不起大家。”女人強笑。
“你做得對,壞人已經(jīng)得到懲罰。”林寧從沒覺得自己嘴笨,可是此刻她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是嗎?壞人一定會得到懲罰嗎?我去法庭那天,還有人說他很可憐,他殺人是因為從小沒有溫暖。”
女人似在喃喃自語,林寧聽起來卻如驚濤駭浪。
這就是剛才白驍南講的那些話,剖析案情的人,是想引起大眾與犯罪者共情。
白驍南說得對,如果不曾看過受害人,沒有人能從另一個角度感同身受。
林寧強作淡定道:“會的,白隊他們辛苦破案,就是為了給你們,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女人看向遠處,空洞無神:“囡囡遇害已經(jīng)三年了,這三年我沒什么記憶,吃飯睡覺,躲在這里,有這么多人看著我,我也得好好活下去。”
女人指指遠處,白驍南介紹過的另一個受害者家庭,道:“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回憶過去的事,哭夠了一起去后山溜達,想起來再一起哭,我恨那個兇手,可是他已經(jīng)判了死刑,我想恨也無人可恨。”
林寧鼻尖發(fā)酸,她的生命里也有糾結(jié),也有不甘,可是不關生死。
在女人面前,林寧覺得自己經(jīng)歷那些心緒都變得云淡風輕。
女人忽然笑了:“我有時候就在夢里變成復仇者,我在控訴,我在找兇手復仇,問他為什么要做這些事,只有自己動手,痛苦才能減輕,我才覺得自己對得起囡囡,不然我為什么活著?為什么?”
女人情緒激動,抬頭看看林寧,抱著林寧在她肩頭哭起來。
林寧輕拍女人,眼眶發(fā)熱。
女人哽咽著:“后來,我看過有人采訪那個人,說他也是可憐人,但是可憐人為什么不能好好活著善待可憐人?而要走上這條路,讓這么多人痛苦呢?”
女人不停控訴著:“沒有人看到我們,看到我們流淚,我們五個家庭都毀了,毀在一個人手里。”
如果說從前林寧一直覺得自己是正義,客觀的看待新聞時事。
那么此刻,林寧第一次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審視自己寫過的東西,審視自己的職業(yè)。
白驍南曾經(jīng)問過她:“眼睛看到的東西一定是事實嗎?”
當時林寧還不屑白驍南的問題,現(xiàn)在林寧不這樣想了。
言論自由,每個人都可以抒發(fā)自己的言論,每個人也都可以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考慮問題。
可是言論自由要基于事實出發(fā),尤其手里有特權的人,任何有導向性的言論雖然無形,傷害卻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