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直瞪瞪看向大茍,一時愣在那。
老葛沒死?
怎么可能沒死?
可大茍的神態語氣,又不像是在誆自己。
大起大落間,他腦子一片空白,既有些激動又怕落得一場空。
“真的……沒死?”
秦川嘴里打著哆嗦,聲音都有些顫抖。
“那我還能騙你不成?”
“你呀……可能來的時間有點短,很多事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
秦川聽他說完,瞬間為自己掉的那些眼淚感到不值。
特么……這些人沒一個好玩意!
原來北四燧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就是無論何時,何地,打成什么樣。
但凡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就可以……倒地裝死。
都戈就是這么被他們救回好多次。
老葛倒是頭一回,沒什么經驗,早早就躺了下去,甚至大茍來救他時,他還有余力去背都戈。
至于酒榮兒,那是真的沒了……
一想到老頭,秦川鼻子就有些酸。
大茍拍了拍他寬慰道:“老頭雖然命不怎么好,但這些年過得挺開心,一口酒一口饃,我沒虧著過他。”
他似乎想起了過往,嘆口氣道:“當兵么,總有這一天,他已經算好的了……”
說到這,大茍感覺自己扯得有點遠,忙轉移話題問道:“你真要查這背后的人?”
秦川點點頭,反問他:“無論跑到哪,都面臨無休止的追殺,你怎么辦?”
大茍哈哈一笑:“那肯定得去找他聊聊啊,聊到他回心轉意為止。”
笑完他斂色勸道:“你可得想好,你要找的人,可不一般!”
秦川有些環節一直沒想明白,借著這個由頭,他問向大茍。
中受降城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么?
大茍清了清嗓子,秦川連忙拿起水碗,遞了過去。
原來那天他倆分開后,大茍一路跑跑停停,到了中城,已是申時三刻。
他出示腰牌,進入城門時還一切正常。
可腳不沾地,正往都防御使官署趕時。
他碰到一個騎手,自南門而來,奔著都護府飛馳而去。
“幞頭上系黃抹額,背插紅翎羽,沒錯!就是兵部的人。”
大茍回憶道。
等他到了行軍司馬駐地外,小吏進去通傳。
正在門外侯著的時候,城內陡然生變。
他見行軍司馬匆匆走出,翻身上馬,看那人去的方向,應該是都護府。
沒過一會兒,中城四門皆閉,各路旅帥來往不停。
“田守宗那孫子,我跟他打招呼都不理我,白一起喝那么多酒了。”
見沒人搭理,又遇不著上官,大茍就先找了個地對付一口。
可他面還沒吃完,就見北四燧的烽火沖天而起。
“還他娘的一下就是四炬。”
秦川不好意思低頭接道:“呃……我點的。”
“點得好!不然這幫孫子怎么會著急。”
大茍拍拍他示意無妨,又繼續說道。
一見四炬火起,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尋相熟的人借了匹馬要出城。
可這個時候,就出不去了。
城門衛給的說法,是上官有令,嚴防探子細作,任何人等不能進出。
等他乘人不備,從東南一處被雨水泡過的矮墻跳出來時,已是四更天。
回去的路上,他還碰到幾十號裸著的突厥殘兵,又耽誤……
秦川怕他繼續說下去,能嘮到明天,趕緊打斷問道:“兵部?”
大茍看了他一眼。
心想這小子還算拎得清,居然能從這一堆屁話里找到關鍵之處。
他意味深長道:“這下,知道你面對的是什么人了吧?”
見秦川沉思不語,他伸手拍了拍勸道。
“要不算了,咱們哥幾個就跟著商隊去西域,我自有法子讓你們活下去,有我一口干的,就少不了你一口稀……”
“兵部傳達訊息一般是口述,還是下文?”秦川打斷他問道。
“自然是下文,一千多里路,你能記得住?”
得知此事非中城所為,秦川很快就捋清了思路。
他撓了撓頭:“兩個方向。”
大茍雙臂倚在腦后笑罵:“有屁快放!”
秦川在心里又盤了下邏輯,緩緩開口說道:“殺我是一條線,阻止救我的,又是條線。”
“只要能查出一條,就能知道那個人是誰。”
他靠在馬車內壁有些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說:“殺我的人都死了,除了跑了的那兩個朔州不良人。”
“這兵部文書自然也就成了關鍵。”
大茍猛地直起身,卻哎呦一聲又躺了下去。
“你想要拿到那份文書?”
秦川點點頭。
“開什么玩笑!”
“中城屯兵兩千,都護,防御使坐鎮。”
“飛進去個蒼蠅都難,你居然想著去偷兵部密檔,做夢呢?”
秦川見他這么大反應,訥訥道:“看看就行,用不著偷。”
“看個屁!”
發了通脾氣,大茍見他情緒有些低落,安慰道:“這個就別想了,剛才你說什么來著,朔州的不良人?”
秦川想了很久,最后還是開了口:“這份文書很關鍵,咱們要是晚上一步,怕是過些時日就徹底沒了。”
他主修宋史。
那些雖有秩序但毫無下限的黨爭自然熟稔于心。
這種實質性的文書,無論措辭多么嚴謹,一旦落到政敵手中,都會追本溯源,牽扯出一大票人。
所以現在不只是他想看,更有人想盡快毀掉。
“你確定要去?”
大茍看向他,語氣重了幾分:“就不怕折在那?”
秦川由衷回道:“我早已是個死人,現在不過多喘兩口氣罷了。”
這話說完,大茍臉色一變。
他褪去之前懶散的模樣,回手叩了叩內壁,喝了一聲:“還想偷聽多久?痛快兒上來!”
秦川轉頭看去,就見珠簾分開,探出一個胖胖的腦袋。
不是老葛還能是誰?
他喜出望外剛要站起,卻又咧了下嘴跌坐了回去。
老葛連忙上前扶了一下,笑眼彎彎問他:“傷怎么樣?”
秦川指了指腳,示意問題不大。
老葛笑著點點頭,從懷里掏出布帛,在毛毯上鋪開。
他湊上一看,竟是中城的地圖!
圖上勾出了都護府,營房,城守府。
各大小官署以及市集店鋪,旅舍酒肆。
甚至連潛入撤離的路線,都一一標出。
雖然畫得較為粗略,但是一應俱全。
秦川驚訝得合不攏嘴,朝他比了大拇指。
就見老葛搓搓手,不好意思道:“除了上陣殺敵,其他我都略懂那么一點。”
秦川見這圖不像是草率而成,他看向大茍疑惑道:“我是要去拿文書,你是要做什么?”
大茍還沒言聲,就聽老葛在旁邊從牙齒縫里擠出兩個字。
“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