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吱呦吱呦駛向修文坊。
“秦兄，你這么怕狗，誰家小娘子會嫁給你？”
孫婉兮坐在車里，嘆了口氣，朝對面說道：“長安的野犬更多！”
“那就找個不怕狗的！”秦川應付一句。
孫婉兮把玩手里的玉笛，撇撇嘴說：“若是倆人出去逛街，萬一碰到狗，難道你還能像昨夜那般，把她推出去？”
“那就不找！”
秦川隨口敷衍道，他心里正琢磨一會兒該如何說服崔翹。
之前他以為崔翹除了東都留守，頂多再兼個河南府尹。
可問過綦云軒后才知，崔翹這人，可不簡單！
崔翹出自清河崔氏烏水房，是正兒八百的世家子弟。
四歲敏嘲詠，七歲善隸書，八歲工文章，十四明經高第，十六拔萃甲科。
簡單說，就是一路開掛長大的。
而東京留守，也就是東都留守，不過是他最低的官階。
崔翹還是禮部尚書！清河公！
跟這么一個世家、神童、高官集一身的老人精打交道，他還是頭一回。
秦川想起一事，問向孫婉兮：“為何崔公只給了三日時間？”
“那你可算問對人了！”
孫婉兮莞爾一笑：“因為宋院霸兩日后就到東都了！”
“宋院霸？”
秦川聽完眉頭一皺，問道：“此人是誰？”
“百孫院一霸，監門衛都尉，宋昇的長女。”
孫婉兮說起她時，嘴角彎起，眼里滿是崇拜，活脫脫一副小迷妹的神態。
秦川忽然想起，綦云軒提過這人。
而且高力士過問宋昇身死一事，也與這“宋院霸”有關。
“你們認識？”
他看小姑娘說話的語氣，似乎和那人很熟。
孫婉兮嘆了口氣，回道：“小時候她來藥王谷住過幾個月，之后便未再見了。”
“不過我們之間，書信一直沒斷，她做了什么，我都清楚。”
“她剛從……”
秦川沒興趣了解那人。
他打斷道：“為何要趕在她回來前查明宋昇死因？”
女兒查自己爹死因，很正常。
但如此匆忙，就不正常了。
孫婉兮本想說一下她的傳奇過往，可剛起了個頭，就被這……壞蛋打斷！
她氣得抬起玉笛，指了指秦川。
哼，下次求本姑娘都不和你說！
但秦川問的畢竟是正事，而且看他一臉焦慮的樣子，就饒……他一回？
孫婉兮小腦瓜扭向一旁，冷冷道：“還能因為什么？分家析產唄！”
“宋家世代相承，積累出那么大家業，如今家主沒了，豈不要鬧上一番？”
見小姑娘冷眉相對，秦川沒太在意。
女人嘛！情緒波動大，很正常。
“宋璟離世之時，不就已經分完家產了么？”
他追問道：“那宋昇留下的家業，按唐律就歸子女所承，為何要鬧？”
“難道是這宋院……霸，還有其他姊妹兄弟？”
孫婉兮撫了撫玉笛，心說這人問題怎么那么多？
但還是耐著性子講道：“聽她說還有個弟弟，不過早殤了。”
“宋家的事很復雜，宋昇身為家……”
她講到這，忽然感覺馬車似乎已經停了好一陣，連忙用玉笛掀起車窗簾布，接著眼睛瞪圓掩口驚道：“完蛋了！”
說罷孫婉兮取過一紙包，丟給秦川喊道：“快！”
“再晚崔公就出府了！”
秦川一聽，連忙接過紙包，撩起門簾讓她先下。
這要是沒見著崔翹，那他之前就白忙乎了。
兩人匆匆跑入崔府。
府門外的小廝一見孫婉兮，忙伸手一引，跑在前邊帶路。
七拐八繞，行至一處牡丹池時，秦川慢下了腳步。
就見小廝進到池中亭，叉手向一老者作禮。
他猜那老者就是崔翹，忙斂色屏氣，退了一步，跟在孫婉兮身后。
“崔爺爺，婉兮沒……遲到吧？”
小姑娘到那老者身前，施了一禮，憨笑道。
“無妨，無妨。”
崔翹年近七十，發白如雪，但精神矍鑠，目光炯炯。
身著紫色官袍，腰纏金玉帶，幞頭放在身旁的石桌上，看樣是要出府。
崔翹和藹笑道：“今日何人惹你生氣啦？”
“聽說你提著把刀，從明教坊一路殺到崇政坊呦！”
孫婉兮低著頭，心里嘆了口氣。
唉！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還不是身后那個……
她沒接話茬，從秦川手里取過紙包，雙手奉上道：“這是阿翁昨日遣人送來的藥，讓婉兮務必親手煎煮。”
“我去給您煎藥啦！”
孫婉兮說完便低頭退出小亭，再一抬眼，竟沒了影！
秦川扭頭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登時愣在原地。
心說你這……你連介紹一下都不介紹？
這么隨意的么？
我和那老頭既沒見過，又不認識。
把我丟在這算是怎么一回事？
還真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秦川察覺到身后的目光，硬著頭皮轉過身。
他恭恭敬敬叉手道：“見過崔公，在……”
話剛一出口，就被崔翹打斷道：“說，何事？”
秦川忐忑看了眼崔翹，見他不復之前的和藹，凝視著自己。
眼神銳利，似是一把刀插了過來。
秦川心說你這臉變得倒是挺快，你找我幫忙，何必搞得像是我在求你？
他放下手，挺直身，不徐不疾道：“宋府靈堂那具尸身不是宋昇的。”
崔翹見這少年不卑不亢，絲毫不懼自己數十年所累的官威，不免有些好奇，打量了他一眼。
黑袍紗幞，眉眼干凈。
看著不大，但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不合年齡的成熟。
他緩緩起身道：“哦？”
秦川把昨夜在宋府查到的事，撿重要的說了說。
就見崔翹聽完，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說道：“找本官何事？”
秦川心說，這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叉手道。
“崔公得幫在下設個局……”
他把自己計劃全盤托出。
就見那老頭緩緩坐了回去，左眉一挑回道：“好。”
秦川心想你給我設置三日期限，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別落得空閑！
他開口道：“若是過了今日，宋昇尸身可能就……”
“你在這等著便是！”
崔翹說完這句話，便負手踏出小亭，立于亭外的小廝，忙取過幞頭跟了上去。
崔翹走了沒兩步，又回身指向秦川。
“若是后日查不出。”
“這東都你可就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