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溫暖如春的西南府,忽地刮來一陣冷風,吹得有些體弱的女子,不得不翻箱倒柜,翻出做了許久,但還沒有穿過多少次的冬衣。
一時西南府中,各式冬衣上陣,暗暗比美的,比料子的,好不熱鬧。
但更熱鬧的,是王爺下達的命令。
從今日起,但凡是孫侍衛傳喚到的人,都必須、立刻放下手頭上的活兒,到瑤湖閣去見孫侍衛,接受孫侍衛的盤問。
向來不算平靜的西南王府,忽地就像熱油鍋里濺進了水珠,熱鬧非凡。人人都要見孫侍衛,那豈不是一件十分浩大的事件?
畢竟,偌大的王府,連主子與下人,以及巡邏的衛兵,足足有五千人之多呢。
主子以及下人們都在竊竊私語,打聽那名叫做孫侍衛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本來就漏得像篩子一般的西南王府。很快地,就有人將孫侍衛的大致情況給總結了,并且迅速地傳遍了王府里的角角落落。
那人總結的是:孫侍衛,女,武藝高強,一路上保護著王爺從汴京城回到西南府,才到王府沒多久,就狠狠的教訓了大爺與大爺的小姨子。
大爺段瑞,那是老王妃的心頭肉,掌中寶,如今被孫侍衛教訓了,孫侍衛竟然還能安然無恙的待在王爺身邊……
而大爺的小姨子,是羌族的小公主,向來刁蠻任性,一手鞭子揮得虎虎生風。被孫侍衛教訓了,竟然不敢吭聲。
看來這孫侍衛,不僅得到強大靠山王爺的支持,還征服了老王妃與南丹素姬。
簡直……堪比妖女啊!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下人們又偷偷的更新了孫侍衛的情況。
孫侍衛,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秦冬杏是在傍晚的時候,才得到的消息。
她今日乖乖的去給秦婉柔請安,并且老老實實的跪在蒲團上,默念《金剛經》數十遍后,才得了秦婉柔微不可見的點頭。
硬撐著從佛堂出來后,她差些倒在石徑小道上。
還是崔立萬眼疾手快的將她攬住,她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
跟在后面的兩個侍女連忙跪下:“表姑娘恕罪。”
秦冬杏心中惱恨,卻還要給二婢一個大度的微笑:“無事,是我還不適應。一時緩不過來。”
侍女這才歡喜起身,攙扶著她回房。
可四處小心翼翼做人的她,不僅沒得到姑祖母的另眼相待,也沒再多見表哥幾面。而那個只會武藝、動作粗鄙的孫南枝,竟然得到表哥的如此重用。
她嫉妒,她惱恨!秦婉儀當初,怎地就將她托付給了這么一個狐媚子!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要孫南枝護送她回西南府來了。
秦婉儀惱恨的將一條上好的帕子給撕爛了。
崔立萬站在一旁,看著她將帕子撕爛,才柔聲道:“王府人數眾多,孫侍衛定然是分身乏術,忙不過來,表姑娘為何不去幫幫孫侍衛?替孫侍衛掌眼自是不能,但替孫侍衛端茶研墨,這些表姑娘都可以做罷?”
秦冬杏聞言,有些扭曲的臉才浮現出些許喜色來:“崔管事說得也是。”那人派來的崔管事,可真是個妙人兒。
不過……他們到西南府好些日子了,那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秦冬杏的心思很矛盾。她一直盼著那人出現,又一直不希望那人出現。當然了,盼著那人出現的原因是想讓那人解決孫南枝;而不希望那人出現的原因是害怕他會對段離燕造成傷害。
秦冬杏咬著唇,目光漸漸堅定了。
不管怎么樣,她都得在西南王府里,立起自己的威信來。
崔立萬說得對,她是應該要去幫孫南枝。孫南枝是個只會武的粗鄙婦人,又怎么會管理內宅的事宜呢?
她雖然也不懂,但早年在掖庭里的經歷,揣摩人的心思,還是比孫南枝要強幾分的。
如此想著,她的喜色漸漸在臉上蕩漾開來。
她的膝蓋也不疼了,當即站起身,巧笑嫣然:“崔管事,我們去幫孫姐姐分擔一下罷。”
崔立萬微微垂頭,掩著自己臉上的一絲喜色:“表姑娘英明。”
孫南枝有些發愣地看著擺在她面前的,一堆又一堆的冊子。
嗯,倒也不算很多,就那么六七堆吧。每一堆,有那么十來本吧。
她微微蹙著眉,翻開其中一本寫著《高等侍女名錄》的冊子。但見映入眼簾的,密密麻麻的全是蠅頭小字。
她的腦袋,忽地就有些隱隱的疼了起來。
她不過是一個仗著武藝才成了段王爺侍衛的人,怎地轉眼間,就要管起王爺府中的所有人來了呢。這超出的職責,是不是太過了?
她抬眼,瞥了一眼正坐在一旁的段離燕。
始作俑者段離燕,正讓小程兒搬來煮茶的器具,擺弄著預備要煮茶呢。
瞧他一副風清月朗的樣子,哪里像是處理雜務,倒像是欣賞風景。
說起來,他們如今所在的地兒,風景也獨好。
從陸地上蜿蜒著一段木橋到瑤湖上,最后在木橋的盡頭有一座頗大的水榭。如今他們就在水榭里。水榭建造得十分適合避暑,但若是今兒這種涼颼颼的天氣,就不那么適合了。畢竟是冬日的湖面上,定然是有些冷的。像她這種身強力壯的人自是不打緊,但段王爺穿得是不是太多了些。他竟然是把在汴京里穿的大氅也披上了。
不是說要將整治防守的事宜交與她,怎地王爺還要親自上陣呢?兩個人都耗在這里,倒不如她用最快的速度繞王府幾圈,他自己則在這里慢慢的召見王府里的人。
段王爺的行事,可真是讓人猜不透啊。
孫南枝興趣缺缺地指著那本《高等侍女名錄》道:“就先從這些人開始罷。”既然開干了,那就速戰速決罷。
烏銅與普洱齊聲道:“是,孫侍衛。”
王府中的高等侍女,攏共有五十人。她們有一半是家生子,一半則是從外面采買回來的。高等侍女一般是貼身伺候王府中主子們的日常起居,陪著玩耍等事宜,素日里是不用做什么粗活的。烏銅的相好豆花,便是高級侍女。不過豆花的身份不同,她又素來靈活,是以每當來了客人,豆花便是領命伺候客人的那一個。
命令傳達下去,良久之后才從遠處款款地走來十數人的隊伍。
雖然天氣冷了些,她們穿的衣衫也比之前厚了些,但仍舊掩飾不住她們窈窕的身段。
這是一群無論是容貌,還是身姿,都屬于中上的年輕姑娘們。
豆花不在里面,烏銅目不斜視,普洱偷偷的咽了下口水。王爺向來不用高等侍女,他在王府中這么久,竟然還是第一次見到府中的高等侍女集中得這般齊全呢。
果然,美人云集的地方,空氣都是香甜的。
等等,空氣都是香甜的……普洱臉色猛地一變:她們用的脂粉,太香了!
果不其然,普洱聽得自家王爺冷冷淡淡的開口:“讓她們將身上的味道洗干凈再過來。”
孫南枝無奈地看著普洱一路小跑過去,向那些高等侍女傳達王爺的最新命令。那些侍女聽罷,好像是炸開了鍋,卻又不得不不甘心的離開了。
她有些無聊地托著腮,看著段離燕將茶沫放入煮開的水中,無奈道:“王爺,若是這樣下去,這人什么時候才能見完?不如你忙別的事去,我守著就行了。”
卻見王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我守在這里,是給你撐腰。畢竟你只是我的一個侍衛,而不是王妃。”
撐腰?她孫南枝還用得著他撐腰?孫南枝只聽見了段離燕前面的一句話。正琢磨著,忽地又想起那日王爺說的選擇王妃的標準來了。
對,就是此事,她還沒有問他呢。
孫南枝利利落落的開口:“那日你說你若是要擇王妃,卻是得像我這般的武藝高強。你快說,那姑娘此時在何處?”段王爺太可惡了,見過那般的女子,竟是不告訴她。她好想與那個女子切磋武藝呢。如此想著,一顆心又蠢蠢欲動起來。好想好想與別人過招呢。
段離燕正攪著茶沫的手忽地止住了,而后露出一個十分罕見的,無可奈何的笑容。
他的貼身侍衛,可真真是只想當好一個侍衛,而決沒有旁的心思。別的女子都想方設法的要嫁給他,離他最近的反而坦坦蕩蕩。
他不由自主地撫著他的臉,默默地想,是他的臉,變得不俊朗了嗎?還是在她眼中,其實他與旁的男人無異?可真是讓人扼腕啊……
二人竟然不約而同的,發起呆來。
忽地聽得小程兒道:“王爺,表姑娘來了。”
孫南枝抬眼,就看到秦冬杏領著兩個侍女,后面還跟著崔立萬,款款的走了過來。秦冬杏來作甚?
段離燕也看見了。
他眼皮微微斂下,口中卻是淡淡道:“這崔立萬,竟然甚得冬杏的歡心。去哪都要帶著他。”
聽得他如此說,孫南枝不由得將目光落在崔立萬身上。
若不是她見過在亂葬崗時的崔立萬,還真的沒法將眼前的崔立萬給聯系起來。
只見微薄的陽光下,崔立萬腰肢挺直,雙手極為自然地垂著,不緊不慢地跟在秦冬杏后頭。他還是穿著那身普通的青色直綴,渾身的氣質,卻不一樣了。
孫南枝眉眼淡淡地道:“他曾說過,他是汴京官宦人家的子弟。”
段離燕十分罕見的嗤了一聲,沒再說話。
秦冬杏過來了。
見段離燕就陪在孫南枝身旁坐著,面前還放著煮茶的工具。
環境優美的水榭,看似悠閑自得的二人,分外刺痛著秦冬杏的心。
秦冬杏面上不顯,笑意盈盈:“杏兒請表哥金安。”
段離燕語氣淡淡:“瑤湖邊風大,你來此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