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了，但道消相憶

序言：夢醒時分

他一勞永逸地離開了人間，留下一個而立之年的我和7歲的孩子。他剛走的時候，我似乎覺得輕松了許多，終于再也不用面對他那兇神惡煞般的面孔、再也沒人對我吆五喝六了、再也不用天天圍著他轉了……于是，我完全投入到“新生活”中去：其實也就是睡個安穩覺！吃個好飯而以，可對于那時的我來說這是個非常奢侈的夢想！如今夢想終于實現了，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睡了醒、醒了睡，餓了吃、吃了再睡……真舒服！可惜好景不長在，我居然失眠了！晝夜不能寐、無精打采，恍恍惚惚，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他的好、他的壞、他的痛苦樣子……所有關于他過去的一切仿佛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的重現……再過了幾天，我的大腦好像有自動刪選功能似的，總是浮現他的好，即使有一丁點“壞”出現，馬上就有一萬個理由告訴我他不是故意的，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他沒有錯！

我開始抱怨人生的不公平，痛恨世態炎涼、感嘆人間冷暖……世界在我眼里都變成了黑白，四月天里的我怕風，怕雨、怕陽光、更怕出門……漫長的日子蹉跎而過，病也接踵而至——我病了。

可能是長期的失眠——太累，那一刻，我有點點睡意，我躺在床上等待睡眠的光顧……

……恍惚中，浴室的門打開了，他穿著灰色的絲綢浴衣從浴室出來，水蒸汽隨著門的打開，飄飄蕩蕩地涌入臥室，我起床把窗子打開一點點，一股霧氣優雅地從窗逢里飛出去……我靠坐床頭，他不緊不慢地向我走來，我趕緊挪了挪位子，他緊挨著我坐下，我說：你是不是沒有骨頭？他說：“不喜歡嗎？那我出去睡了？然后抬著頭，可憐兮兮的望著我，我好怕他生氣，一生氣病又發了，我立刻撫摸著他的頭溫和的說：喜歡，就喜歡你這傻傻的樣子。待我把手從他頭上滑到他脖子上時，一看，啊，怎么剛才的浴衣變成了病號服？我驚訝極了，用手捂住嘴，天了！再往下一看，他的下半身都已經從床上滑到地上了，頭垂在床沿上，四肢軟塌塌的掉在地上……我像一只驚醒的貓“呼”地從床上跳下來，從他背后托住他，使勁把他往床上拽，可是他太重了，縱使我用盡了全身力氣，可是一點作用都沒有，他還越來越往下滑，我想求助我爸爸，可是喊了半天，爸爸就是沒聽見，我嗓子都喊癢了，爸爸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干脆一次性把他放在地上罷了，然后去隔壁喊爸爸，可他死死的纏住我的腿，掰也掰不開！沒辦法了，我想到打120，可習慣放電話的床頭柜上什么都沒有，手機到底在哪兒呢？剛才好像見著一眼了，怎么又不見了？突然，電話鈴聲響了，原來電話在我背后，我一反手就把電話抓過來，可是電話已掛斷！我拿著電話要拔回去，卻想不起解鎖密碼，天了，平常用手指頭就能想出來的數字，現在竟然想不起來！我究竟是怎么了？只有隨便按，碰碰運氣吧，一遍、二遍、三遍……無數遍，按得我頭上、身上全冒汗，熱得我渾身濕透了，手機還是沒打開，我絕望了，手里捏著手機，汪汪放聲大哭，一個勁的嚎叫，不經意間，一滴眼淚“啪”地砸在手機屏幕上，手機居然自動解鎖了！我破涕為笑，馬上按120，可是我明明按1，屏幕卻顯示出2，我按2卻出來3，天了！急死人了！這電話是不是壞了，我重復按，數字重復錯，手指都按麻了，電話還是打不出去！啊，這爛電話也盡搗亂！這電話還用他干嘛！我舉起它使勁往墻上砸去，“嚓”一聲脆響，電話居然完好無損，還悠悠然地順著墻滑到地上，真是奇怪了！我又拾起手機，電話鈴又想了，一個熟悉的號碼映入眼簾，這不是他的電話號碼嗎？他怎么給我打電話呢，我往下一看，他真不見了！我接了電話說：你剛才不是癱地上了嗎，什么時候走了？你是怎么走的？他說：“我一直在醫院呢，有護士和大姐在，怎么可能癱在地上?！?/p>

那我是不是夢游了？我問自已，然后又問他：你現在不舒服嗎？我馬上過去。

“不用，你好好的上班吧，我在醫院里好著呢，我只是想叫你起床上班?！?/p>

那好吧，我去上班了。

我找了一件白色的風衣，穿上就出門了，在門口遇到買菜回來的爸爸，他說今天給我買了點安神補腦的龍眼，說著還抓了一把叫我路上吃，我剝了一顆放在嘴里，可是酸得很，我對爸爸說：可能過期了，吃不成，您把他扔了吧，爸爸自已嘗了一個說很甜，叫我再嘗一個，我接著吃了一個，味道更酸，更苦！我生氣了，一把從爸爸手里抓過那一大袋龍眼，稀里嘩啦的倒進垃圾桶里！一摔門走了！

我剛到車庫，他居然坐在駕駛位上等著我，奇怪，你不是在醫院嗎？怎么又在車上？他說：“我請了假，今天送你上班去?！避囈坏铰飞希桶衍囎娱_到綠化帶上頭，我說：你這樣糟蹋了花花草草，城管會來罰款，他說：“車沒有直接壓在植物上，車在空中走，沒事的?！蔽野杨^伸出窗外一看，車子果真在懸浮行駛！平穩得很，就像是坐在高鐵上一樣！突然，一道強光射得我睜不開眼，他方向一偏，一聲巨響，車子“騰”的飛上了天空，沉重地砸在地上，翻了個底朝天……

他倒在我懷里，殷紅的鮮血從他光光的腦門上汩汩淌下，瞬間染紅了我的白風衣前襟，我用毛巾幫他按住傷口，但沒有用，血還是不斷的往下流，一會兒血浸透了毛巾……我低頭試探了他鼻息，我感覺他沒呼吸了，尚有體溫的他已經死了！看著他血肉模糊的樣子，我淚如雨下，很快，就有人來圍觀，人很多，黑壓壓的圍住了我們，我在車里大聲呼叫，求他們救救我們，可是人家似乎沒聽見，他們僅僅駐足片刻就匆匆離開，我邊叫邊用力地敲打著車身，還是沒人理我，天了！這是什么世道？看來，只有靠自已了！我把他放從懷里放下，跪著用頭和身子撞車門，一下、兩下，三下……車門還是無動于衷，我筋疲力盡，頭都撞破了，血從頭頂冒出來，流進眼里，眼睛睜都睜不我，我用手刮去臉上的血和汗，用最后的力氣使勁一推車門，車門終于“哐”的一聲打開了，我從里面連滾帶跌“倒“出來……

我終于眼開了雙眼——似曾相識的潔白墻面映入眼簾，似曾熟悉的醫院消毒水氣味撲面而來，難道是醫院嗎？我為什么要來這兒？我是怎么到這兒的？一連串的問號在我腦海里冒出來。這時，一個出水芙蓉般的小護士來了，她說：“姐姐，你醒了，我去叫醫生。“醫生是個中年男人，背著雙手、踱著方步進來了，他看完病歷，平靜地說：“你醒了？根據現在的結果，你已經安全了，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再觀察24個小時就可以出院了。長期失眠造成低血壓、低血糖、低體溫、電解質紊亂，輸了液就好了?！蔽覇査何宜硕嚅L時間了呀？我感覺就做個惡夢，其他好像沒什么呀？小護士搶著說：“姐姐，你可把你爸爸嚇壞了，說是你在家睡得太死，叫不醒，硬把你眼睛撐開，一放手又睡著了，把他嚇死了！你爸把你送進醫院時天還亮著呢，現在都晚上十一點了?！?/p>

真的嗎？那我昏睡不醒好幾個小時了？我爸在哪兒呢？請幫我叫進來行嗎？我對小護士說。

護士馬上就把我爸叫了進來，只見他一只手“提”著我那脖子上還系著紅領巾的兒子，一只手拎著一個保溫飯盒，從外面三步并做兩步跑到我床前，面對此情此景，我欲語淚先流，爸爸老淚縱橫，孩子仰頭大哭，我們都哭了。小護士也是淚眼婆娑，幫我舉著掉瓶，輕聲對我說要轉病房。我下了床，爸爸叫孩子幫我提鞋子，然后彎下腰要背我，我說不用，我能走，可是爸爸不聽，執意要背，拗不過他的我只好趴在他瘦弱的背上，那一刻，我才意識到，雖然我失去了愛人，但我并沒有失去愛！我不該放棄自已，更不該扔下愛我的人！他們更需要我，我是父母心中的希望，兒子的依靠，如果沒有我，悲劇又將上演！于是，我擦干眼淚，笑著對爸爸和兒子說：“等輸完液，咱們回家好好過！”

第二天下午，我出院了。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重拾生活信心，承擔起一個母親和女兒的角色，忙里忙外，笑對生活，經冬復歷春，三年過去了，我想對他說：我們都安好，勿念！

三年過去了，我想寫點東西送給他，以此紀念我曾經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