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鬧鐘準時發出了急促的響聲,陳依然習慣性的按下了鬧鐘,此時她已經在畫架前坐了快一個小時了,看著一幅旭日初升的畫面躍然于紙上,陳依然覺得腦袋很疼,是真的疼,很是唯美的畫面把眼睛刺得生疼,這種疼痛感肆無忌憚地蔓延起來,游走于每一個腦細胞中。
陳依然很艱難的把目光從畫面上剝離開來,原本是很溫馨的晨曦畫面,陳依然卻覺得那種即將升起的灼熱感在她的眼睛里生了根,發了芽,越來越茂盛起來。她跑不開,逃不掉,這種光亮牢牢地根植在眼睛里,然后隨著體液在身體里游走,走到每一個細胞深處,生根發芽,開出晶瑩閃亮的花,總有一天當所有細胞里的花都開放,陳依然就會變成一個周身發亮的魚,一條沒有水的魚。
陳依然匆忙的逃離了畫室,似乎再做遲疑,她就會變成一條波光粼粼的魚,她逃跑似的朝廚房走去,途中經過洗漱間的時候,她只對著墻上那面有些昏暗的鏡子看了一眼,便覺得渾身變得放松起來。
鏡子里出現的那個人看著那么熟悉,親切,讓她不由自主的喜歡起來,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長毛衣的女人,齊腰的頭發帶著美麗的大卷,有些油膩的劉海恰到好處的蓋住了光潔的額頭,眼角微微向上挑起,略微有些浮腫的眼睛沒有一絲神采,卻增添了一種凄楚的美,飽滿的嘴唇有點起皮,黑色的毛衣襯得臉色越發蒼白,若不是臉頰沾著水彩,陳依然一定還會失神很久。對著鏡子嘆了口氣,她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來到干凈的整體廚房里,陳依然旋開了水龍頭,很是仔細地洗著手,閃著晶瑩泡泡的洗手液在手指尖游走,陳依然看著那些泡泡,眼睛綻出別樣的神采,“也許明天早上可以起來畫……”陳依然心里想著,嘴角不禁揚起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近來的陳依然對每一件細小的事物都變得異常著迷,就好像每一次經歷都是第一次經歷一樣。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陳依然啊的一聲尖叫了起來,她永遠都是生理反應大于心理反應,那張輪廓分明,笑煙如花的臉瞬間打破了陳依然的心理防線,驟然加劇的心跳此刻亦變得更加猖獗。
“你回來了,不是說沒趕上飛機么。”陳依然有些驚愕,但是卻十分安心,感覺一股股暖流正在全身游走。
“本來是這樣的,可是想著你一個人睡會害怕,我便讓沈公子連夜飛過去接我,沒想到回來的時候,你睡得好香哦,那么小的身子把整個床都霸占了,害得我睡了一夜的沙發,我不管——今天你要補償我——”說著莊嚴那白嫩的手指就開始向陳依然的身體前進。
陳依然恰到好處的捉住了他的手,然后反手一擰。
“哎喲……哎喲……想不到才一天不見,小娘子深藏不露啊。”莊嚴呲牙咧嘴地呻吟著,長翹的睫毛下那雙黑瞳里此刻正閃著狡黠的光芒,薄薄地嘴唇因為肌肉的牽扯而不得不露出了整齊的皓齒,陳依然想著她最喜歡的是他的牙齒,因為那讓她羨慕,第一次見到它們,陳依然就覺得十分羨慕,是十分,那時候陳依然不知道她的牙齒咬合不太好,只是覺得吃東西總是有些不爽,所以第一眼看見了那整齊的牙齒,陳依然就十分羨慕。
“你整過牙了么?”陳依然小心翼翼的問,她害怕有一絲人工的痕跡,那種痕跡會讓她感覺到牙倒了,酸酸的倒了的感覺,就像成片倒下的麥苗卻東倒西歪。
“當然沒有,是天生的哦。”陳依然覺得心安了,特別安心,就好像是她的牙齒那么整齊一樣的安心,也僅僅是因為這一點,陳依然莫名的對這個男人產生親近感。
陳依然有些怔怔的想著以前的事情,面前的這張輪廓分明的臉又耍寶又賣萌地吐著舌頭,翻著白眼,故作乖巧狀的眨巴著眼睛,最后楚楚可憐的望著陳依然。
陳依然最受不了他這裝瘋賣傻的頑童模樣,想著初見莊嚴的時候,他那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模樣,陳依然會突然覺得有些恍惚,也不禁會感嘆時間真是充滿魔力的東西。
她怔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莊嚴順勢把她拉進懷里,溫熱的氣息在她的臉頰游走,輕輕地,柔柔的,弄得陳依然很想笑,大笑,特別特別大的聲音,陳依然在心里對自己這樣的說,可是笑也需要一個開始,陳依然突然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始,就像不知道莊嚴的突然出現一樣。
兩個人就這么抱著,良久都沒有說話,似乎都在等待對方率先打破這一僵局。
“為什么沒有去書房睡,蜷在沙發里多不舒服啊。”陳依然像是發感慨似的說著。
“書房太冷清了,想著沙發里還有你留下來的溫度。”
陳依然想著每次和他吵了架,莊嚴便被趕出了領地,可是他從來都不去書房或者別的房間睡,因為客廳離他們的臥室最近。
“昨天我在網上看見一張照片,長得很是像你啊!若不是看了標題,我都會覺得那就是你呢,說是遠洋船舶最帥的執行總監。”陳依然掙開了莊嚴的懷抱,走過去打開了冰箱,習慣性的拿出了他最喜歡的牛奶。
“哦,那是昨天順便去遠洋辦事,和遠洋的老總去吃了頓飯,不小心被人給偷拍了,以訛傳訛,就變成了網上的新聞,如今的通訊工具真是讓人害怕啊。”莊嚴在沙發上整理毯子漫不經心的說著。
陳依然輕輕地按下了面包機,很快四個烤好的面包片跳了出來。
“小然,今天有你的畫展別忘了。”莊嚴一邊整理他的領帶一邊說。
“莊嚴,一會兒送我去春申路1580弄好不好?”陳依然似乎沒有聽清莊嚴剛才說的話。
“你說什么?春申路1580弄?可是今天是十三號啊。”莊嚴有些驚愕的問。
“今天是十三號嗎?”陳依然若有所思的問,她在想今天是幾號,越想越糾結,腦袋生疼。
“是啊,你不是每個月月底才去春申路1580弄的么?再說了今天在星空新天地還有你的個人畫展,你不準備去了么。”莊嚴繼續打他的領帶,沒有留意陳依然。
“對不起,我以為今天是三十號。可是我還是想去那看看。”陳依然放棄去想令她頭疼的問題,索性就這樣吧。
“那畫展改期么?”
“嗯,你去處理吧,我實在沒什么精神去管別的事兒,頭有些疼。”陳依然把熱好的牛奶遞給莊嚴,轉身朝盥洗室走去。
“不要緊么,我去給你拿藥。”莊嚴的聲音伴隨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沒事。”盥洗室的門輕輕地帶上了。
“喂,凱瑞嗎,把今天陳小姐的畫展取消,推后十天再辦。”
“好的,莊總。也就是說七月十號還在星空新天地舉行是嗎?”甜美的女聲干脆利落。
“是的。”莊嚴掛斷了電話,喝了一口巧克力奶,今天的回味有些苦澀。
車行駛在林蔭道上,道路兩旁的楊柳樹急速的向后閃去,陳依然已經不記得走過這條路多少次了,在她很小的時候,春申路1580弄是一個現實中的空中花園,可是當她在春申路1580弄經過了童年之后,這里陌生的壓抑讓她覺得透不過氣來。若不是還有值得留戀的人在,陳依然大概永遠都不愿意回到這里。
小時候走在這條路上,陳依然是歡快明媚的,每一次經過春申路1580弄的那一片湖,陳依然的心情就會莫名的好起來,元宵節或者中秋節的時候,一直到后來流行的圣誕節,總能看到有成群的孩子在湖邊放花燈,那些微弱的燈火映紅了水面,映出了人們的笑臉,其中總會有陳依然和爸爸、媽媽的臉。
如今走在春申路,離那個湖越近,陳依然越感覺到疼,仿佛穿梭于桃李街的人們,在湖邊放花燈的頑童,都會把陳依然刺得生疼,陳依然的胸口又覺得很悶,盡管坐在車里,她還是覺得有風灌進她的衣領,吹著她的脖子,她開始努力縮著脖子,使勁的把高高的領子扯得更高。雙手不由自主地交叉抱著肩膀,身體瑟縮著,已經開始顫抖起來。
莊嚴停下了車,拍拍她的肩膀,從后座把毯子拿過來給她圍上。陳依然努力的抓緊毯子,一絲若即若離的還未傳暖意遍末梢神經,就已經消失不見。
“要不要掉頭回去?”莊嚴試探性的詢問。
“不——我很好。我一定要去。”陳依然緊抿著嘴唇,嘴角開始有些輕微的抽搐,有些干裂的嘴唇開始滲出點點血絲。
莊嚴重新發動了汽車,聽著引擎的輕微響聲,陳依然覺得仿佛打了一場大勝仗,有種凱旋的榮耀感。
陳依然眼睛的余光透過那平靜的湖面,陽光照在上面感覺好暖,暖的令人刺眼,陳依然覺得根植在她眼睛里的光被陽光一照又開始發芽了,當它開始進行光合作用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湖里面仰起了兩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