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陽光素來明媚,用過早膳的洛水月在宛歌與素琴的陪伴下緩緩行走在這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王宮宮墻之間。這個王宮中每一處轉角之后都是她熟悉的王宮,可心卻感覺不到半分歸屬感。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從前不懂愁滋味,如今還能不懂么?洛水月嘴角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從當年的公主到如今的昭儀,三年的變化也太大了。
“聽說昨晚王去了姐姐宮里,王待姐姐果真是不薄啊。”轉角處傳來何婕妤的聲音,洛水月皺了皺眉,卻無處可躲。
還未聽到柳嫣然的回話,洛水月面前便出現了柳何二人。柳嫣然著銀線繡梅花桃紅宮裝,頭戴紅翡滴珠鳳頭釵,耳垂金鑲珠翠耳墜。何芷萱則是一襲蜜合色大朵簇錦團花芍藥紋錦長裙,頭戴纏絲點翠金步搖。她們本是貌美之人,可每一次洛水月總是只注意到她們的裝扮,大概是她們的衣著打扮太引人注目了吧。
“嬪妾給柔妃娘娘請安。”洛水月微微福身給柳嫣然行禮,微微抬眼打量柳嫣然。雖然與柳嫣然見過多次,可總注意到她的衣著打扮,倒不曉得她的容貌如何了。細一大量,倒是杏面桃腮,眉目如畫。只是看到洛水月那一瞬間柳嫣然眼底的怒色把她所有的美好都毀了。
“哼。”柳嫣然明顯是不把洛水月放在眼里,洛水月也只是陪著淺淺的笑。
倒是何芷萱微微福身給洛水月行禮,“昭儀萬安。”
洛水月剛給何芷萱微微福身回禮,柳嫣然卻一把拉著何芷萱走了,“這等賤人,何必以禮相待?”
她們走后,洛水月站在原地淺淺一笑,并不打算計較。只是素琴看不下去了,拉了拉洛水月的衣袖,“小主……”
“本宮沒事。”洛水月安慰素琴,“你先回宮準備午膳,本宮逛逛便回去。”
“是,小主。”素琴雖然替洛水月氣不過,可洛水月如此說了,她也只能照做了。
絳云殿中,何芷萱對著父親送來的一大堆錦衣華服沉默了。父親怕她比不過柳嫣然,總是給她送各種各樣的衣服首飾。殊不知,王深愛的前朝公主慕容似雪根本不喜歡太過華麗的衣裳。如是,王大概也不會喜歡裝扮太過于華麗的女子吧。只是,若她著素雅點的衣服又會被柳嫣然搶盡風頭。她有點左右為難。
“小主,臨水軒那位昭儀會不會是因為素裝而引起王注意的?”何芷萱的貼身侍女如幻一語驚醒夢中人。
何芷萱拿著一條煙霞色灑絲月藍合歡花彈綃紗裙,回想起剛剛在宮中遇見洛水月的情景。洛水月一身淡黃色云煙衫逶迤拖地白色宮緞素雪絹云形千水裙,頭發梳涵煙芙蓉髻,淡掃蛾眉薄粉敷面,明艷不可方物。她與洛水月相見數次,第一次見洛水月穿戴如此明艷,明艷之中卻依舊有那種素雅的模樣。洛水月的氣質,在這后宮中都被渲染得華麗了,她該如何呢?再想起柳嫣然那數不勝數的華麗宮裙,她這些又能算什么呢。何芷萱笑了笑,近似癲狂。從前的她,隨意一條淺粉紗裙或者淺水紅百皺裙便可以了。如今的她,再華麗也不夠。她多想穿著樸素簡單的衣裙跟隨著師兄,也不愿在這深宮中做一只金絲雀啊。想到這,何芷萱終于笑出了眼淚。
“小主,小主……”如幻看到自家主子突然變成這樣,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罷了,何芷萱把手上的衣服扔回了箱子里,“如幻,把這些先收起來吧。”
如幻看了一眼表情怪異的主子,不敢問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將那些衣物首飾通通收起來。
看著如幻忙碌的身影,何芷萱只是坐在一旁慢慢地喝那一杯上好的龍井,手不經意碰到眼睛,滾滾熱淚沿著手背落到茶杯里。榮華富貴,從前她不稀罕,如今卻要為了它爭那一分恩寵。手一抖,茶杯落到了地上,她呆呆地看著茶杯滾落然后碎成一片片,正如她的心。她眼睜睜地看著她失去她從前擁有的一切,卻無力挽回。
“啊,小主你怎么了?”何芷萱的另一個陪嫁丫鬟如夢走進來看到滿地的碎片忙吩咐宮女進來打掃,她重新泡了一杯茶端到何芷萱面前,皺著眉頭心疼地說。
“本宮累了。你扶本宮去寢殿歇歇吧。”心煩意亂,想起了師兄與那些美好的過往,的確很累。如夢看到她這樣,也沒有再問什么,伸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緩緩走向寢殿。
王宮里什么都好,只是人的心如果不在這里,便什么都是浮云。
洛水月在臨水軒二樓的欄桿外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目光卻在落在遠處的祭司殿。師父說過,祭司作為王室臥底降了顧氏,顧氏對祭司大人敬重有加,還把她留在宮中讓她繼續掌管祭司一職,并以此作為接掌王權的象征。所以洛水月對宮中環境熟悉之后曾攜宛歌去見過祭司大人,那個溫和的女子。當年祭司預言到王室災難,秘密送弟弟出宮,又囑咐師父救了自己,對自己恩重如山。原以為自己只剩下弟弟和云歡,沒想到自己愛的人還有很多活著。那么自己更要好好活著,更要努力復仇,才能不辜負他們的愛不辜負他們的忠心不辜負他們的堅持。
那天晚上,月涼如水。洛水月帶著宛歌站在祭司殿門口,把守祭司殿的人依舊是從前那一撥。洛水月遲疑了片刻,纖纖素手亮出了當年的慕容公主令牌。如她所料,祭司殿的人看到令牌后畢恭畢敬地把她送了進去,還不忘四處張望為她望風。
祭司殿書房里,香爐依舊飄著裊裊輕煙。祭司大人看到洛水月與宛歌的到來也很是開心。只是,祭司大人要求宛歌替洛水月承寵于王。
“為什么?”洛水月抬頭看著祭司,一雙明眸里是驚訝與茫然。雖然她也不愿承寵,卻也不想連累宛歌。
“因為,殿下是我朝至尊公主,怎能承寵于叛臣失我朝臉面?”祭司大人義正言辭,“宛歌這些年精于易容術與口技,偽裝洛水月易如反掌。”
“公主,云歡之所以丟下云歌獨活,正是為了幫助公主復國啊。請公主給云歡一個機會讓云歡可以像云歌一樣為公主盡忠。”宛歌跪了下來,提起了云歌。她哭了,洛水月也哭了。
三年前,云歡的妹妹,慕容公主的另一個貼身侍女云歌,為了保護慕容公主,替慕容公主死在火海中。而當時的云歡,在王室災難發生的前幾天被祭司召去送往洛家躲過了一劫。而祭司送她去洛家,也是為了日后讓她拜師學藝,學會易容術與口技幫助慕容公主復國。祭司不是慕容公主的親人,卻將慕容公主視為自己的女兒,將慕容王室視為自己的親人。從她預言到王室災難開始,每一步都為慕容王室打算深遠。洛水月也知道,祭司活著,自己復仇的力量會更加強大。只是復仇復國,真的要犧牲那么多人嗎?
“復國,就一定要犧牲那么多人嗎?”洛水月淚流滿面,拉著祭司大人的手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可是,如果不復國,會犧牲更多的人。”祭司大人握緊洛水月的手,“殿下你一定要堅強,我們才有希望。”
怎樣才算堅強?洛水月笑了笑,手一滑,茶杯掉到了地上。
一旁的宮女似乎感覺出了洛水月的心情不是很好,只是很快地把地上的碎片掃干凈,沒有人敢開口問話。
“小主,方才敬事房的公公來傳話,說是王今晚翻了小主的牌子,請小主預備著。”素琴從樓下走上來匆匆告知洛水月,眉目間全是喜氣。在宮中,一宮之主得寵便是一宮得寵,主人恩寵的多少決定著下人地位的高低。從前洛水月不懂,如今卻明白了。
洛水月看了一眼此時的天色,夜幕的確開始降臨了。她嘆了一口氣,緩緩走回了寢殿,宛歌緊緊跟在她身后。
顧軒凡走進臨水軒時心已經躁動了。那個氣質與慕容似雪酷似的女子,是他后宮妃嬪中唯一惦念的人。只是母后要求他先到柳嫣然宮中,才讓他一時沒時間接近這個女子。
“奴婢給王請安,王萬福金安。”宮娥們都跪在了他面前,他卻無心去看。
“昭儀呢?”他看著這個宮的掌事宮女,有點不耐煩了。
“回王的話,小主剛剛沐浴完畢,正在寢殿里梳妝。”素琴低頭回答,卻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王。不過王這個樣子,看來是對自家小主青睞有加了。
顧軒凡揮了揮手讓那些宮娥起身,他卻迫不及待地推開了寢殿的門。
“臣妾給王請安,王萬福金安。”宛歌見王推開了門,忙起身接駕,“臣妾接駕來遲,還往王恕罪。”
宛歌一襲淡粉色華衣裹身,外披白色紗衣,頸項白皙,鎖骨清晰,長裙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于地,挽迤三尺有余,步態柔美,步步生蓮,婀娜多姿。三千青絲用發帶束起,頭插點翠蝴蝶釵,一縷青絲垂在胸前,幾分嫵媚,幾分清雅。略施粉黛,只增顏色,如同開得正好的牡丹,傾國傾城。整個人好似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輕靈透徹的冰雪。
王伸手扶起宛歌,直接擁她入懷,嘴角帶笑,“那得看你如何贖罪了。”
宛歌回眸一笑,身量纖纖,蠻腰羸弱,楚楚動人。王的整顆心都被她俘虜了,低頭吻上了她的唇瓣,絲毫沒注意到還有人在寢殿里。
真正的昭儀洛水月淺淺一笑,輕輕地退出寢殿,小心翼翼地替他們關上了寢殿的大門。
“宛歌姑娘……”一旁的素琴笑著叫了一聲易容成宛歌的洛水月,似笑非笑地指著寢殿。
洛水月笑著點了點頭,只留了素月和素云在寢殿外,拉著素琴走開了。
這是開始,一切都只是開始。
只是臨水軒昭儀得了恩寵,別的宮嬪怎么可能旁觀呢?不說旁人,便是柳嫣然,明日也必定鬧上臨水軒來。
次日早晨,宛歌在陽光中依依惜別似的送走了王,還未來得及與洛水月互換身份,素琴便來寢殿傳話道:“小主,長春館娘娘與絳云殿婕妤來了。”
洛水月嘴角輕輕揚起嘲諷的笑,果不出其然,她們鬧上臨水軒來了。宛歌看著洛水月,不知道洛水月打算怎么辦。
“你好好打理一番再出來伺候我,有素琴跟在我身邊便可。”洛水月坐在銅鏡前慢慢用碧璽雕花簪將長發挽起,隨手往臉上抹了點胭脂便拂袖而去,離開寢殿時還不忘交代素月、素云不要進寢殿,宛歌自會收拾。
由素琴跟隨著的洛水月還未走到正殿便聽到了柳嫣然的罵聲,還有小宮女的抽泣聲。洛水月停下了腳步,看了素琴一眼,素琴便喚來旁邊值守的一個小宮女,“正殿里發生了什么事?”
小宮女看了洛水月忙跪下,聲音有點顫抖,“回姑姑的話,剛才柳兒給柔妃娘娘上茶時柔妃娘娘身邊的宮女故意撞她害她不小心把些許茶水濺到柔妃娘娘的衣裙上,柔妃娘娘正在教訓柳兒呢。”
洛水月沉吟片刻,已經知曉柳嫣然的心思了。她笑了笑,就這種雕蟲小技便想在臨水軒鬧事,還嫩著點呢。
小宮女見洛水月只顧著欣賞長廊外的陽光,聽聞柳兒的不幸居然還笑了,心里為柳兒的命運感到擔憂。內心幾番掙扎之下,她也顧不上別的,拉著洛水月身上穿著那條淺藍色杭綢綜裙的裙角,淚眼汪汪地哀求洛水月,“小主,看在奴婢們素日里忠心耿耿伺候小主的份上,小主救救柳兒吧。”
素琴伸手想拂開小宮女攥著裙角的手,卻被洛水月阻止了。
“蕊兒,你們待本宮的忠心本宮都看在眼里的。放心,本宮宮里的人豈能任人擺布呢。”洛水月伸手扶起小宮女蕊兒,用手上的帕子輕輕替她擦去臉上的淚,“去當好你的差事吧,柳兒的事本宮自有分寸。”
“謝小主。”蕊兒退下了。
可素琴卻皺起了眉,她憂心忡忡地看著洛水月,“小主總不能為了柳兒得罪柔妃娘娘吧?”
“在這后宮之中,忍一時真能風平浪靜嗎?”洛水月嘆了一口氣,抬腳繼續向正殿前進。素琴明白她的無奈,也只能跟在她身后。
“喲,柔妃娘娘怎有這閑情雅致來臨水軒替本宮教訓宮人啊?”還在抽打柳兒的柳嫣然聞聲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今早王剛下旨晉封為淑妃的臨水軒主位洛水月緩緩從門中走進臨水軒正殿,她的長發用碧璽雕花簪,一雙明眸顧盼生輝,皓齒朱唇間隨意拋出一句看似不經意實則嘲諷的話,嘴角還帶著笑意。只是那笑,不知是皮笑肉不笑的虛情假意,還是諷刺柳嫣然的小心思。
“是臨水軒的宮人不懂事把茶水濺到我家娘娘身上我家娘娘才替昭儀教訓一下宮人的。”柳嫣然身旁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宮女反駁道。
“來人,拉她下去給本宮掌嘴五十下。”洛水月緩緩地走到主位上坐下,下令把那個小宮女拉出去。
兩個太監將那個小宮女拉住往外扯,那個小宮女卻在拼命掙扎,而柳嫣然也很憤怒,“洛水月,本宮替你教訓宮人是你的福氣,本宮的人輪不到你來教訓。”
洛水月淺笑,微微頷首,“不知柔妃娘娘是否知道,本宮現在是淑妃。雖都是在妃位上,可柔妃是妃位之末,而淑妃是妃位之首。柔妃娘娘的宮人不知道本宮晉封之事本宮也不計較,只作小懲。可柔妃娘娘你明知本宮之位在你之上還以下犯上,在臨水軒如此鬧事,若鬧得六宮皆知,你柳家顏面何在?至于本宮的宮人,輪不到你教訓。不就是一套衣裳嗎?本宮賠你便是。”
“你……”柳嫣然指著洛水月,而洛水月只是淡淡地看著她。
終于,柳嫣然受不了了,憤怒地轉身離開臨水軒,還不忘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話:“洛水月,你等著瞧!”
而一直坐在一旁的何芷萱看完這場勾心斗角的大戲后,內心雖然已在為洛水月鼓掌叫好,也知道洛水月并非善類,但表面上還是很禮貌地辭別洛水月:“淑妃娘娘昨夜侍寢想必是很疲憊了,嬪妾就不打擾淑妃娘娘休息了,暫且告辭,改日再來拜訪娘娘。”
洛水月點了點頭,沒有挽留,也沒有派人送客。不過她也注意到何芷萱的變化,柳嫣然和何芷萱雖是一丘之貉,可何芷萱的才智遠在柳嫣然之上啊。看來這后宮日后定是十分好玩的。
“素琴,派人把柳兒送回她房中,傳太醫來給她瞧瞧。”洛水月起身走到柳兒旁,看著柳兒身上的傷勢頗心疼。那一道道鞭痕已經滲出了血,染紅了柳兒身上的青衣。她不禁想起三年前的懸崖邊上,懷里少年的血染紅了她的世界。而三年前顧氏的叛變讓多少人流了多少鮮血,她不知道,但是她相信不僅僅只是血流成河。而復國,又要多少人付出鮮血呢?她嘆了一口氣,輕輕扶起柳兒,倒是柳兒眼中的驚慌還沒散去。柳嫣然,你今天加在柳兒身上的傷,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你血債血還。
“小主不怕柳嫣然告到太后那里?”柳兒被人扶走后素琴靠近洛水月低聲說,似乎很為洛水月擔心。
洛水月看著門外滿地的陽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成不了大器的人何必在乎?”
素琴立在一旁若有所思,似乎明白洛水月的意思。過了一會兒,素琴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朝著一直對著外面的陽光發呆的洛水月微微行禮,“小主今兒還得去向太后請安呢。”
洛水月努力在腦子里回想了一會兒這王宮里的規矩,嘆了一口氣,便由著素琴扶著準備到壽安殿請安。
“那個,小主不用先梳洗一下嗎?”素琴看見自己的主子對向太后請安這件事這么不上心,不禁有幾分擔心。
“不必了。剛剛已經梳洗過了。”洛水月隨口應了兩句,想了想又解釋了一下,“打扮得太精細太后難免會覺得本宮太嬌貴覺得本宮紅顏禍水。”
素琴聽到這句覺得自家主子說得很在理,只得點頭,小心翼翼地扶著洛水月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