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坐在那空蕩蕩的房間里無聊至極,手上的絲帕已經被她揉成一團又攤開又揉成一團,反反復復,都快玩壞了。可是除此之外,她好像真的沒有什么好做的了。
“木姑娘,好久不見了。”房門突然被推開,木槿原本放松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雖然她能聽得出來者是女聲,可這種開場白總讓她感到害怕,生怕是柳泰的人找上門來。就是因為害怕柳泰的人有朝一日找上門來,她才想牢牢抓住上官沐這個看似十分強大的男子。只可惜,自從在路上一別之后,她再也沒見過上官沐了。
“你是誰?”木槿緊張得站了起來,看著門外走進來的紅衣女子,以及紅衣女子身后那一襲白衣的女子。那紅衣女子她認得,是先前來找任懿的那個。至于那白衣女子,她覺得面熟,卻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誰。
“一別多年,木姑娘倒不認得本公主了。”慕容似雪從容地走了進來,雙足行在木制的地面上,一點聲音都沒有。木槿嚇得連連后退了幾步。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木槿見到慕容似雪時的恐懼并不亞于太后第一次看到“死去”的慕容似雪。
“本公主福大命大,怎會死于那些叛逆手中?”慕容似雪清秀的容顏上浮現出一絲嘲諷,自顧自地慢悠悠走到桌子旁坐下,一雙明眸看著木槿似笑非笑。而紅衣一步不離地跟在她身旁,警惕地看著木槿,周身散發出濃濃的殺氣。
慕容似雪與木槿的確是舊相識,不過兩人的關系倒不是舊相識這三個字這么簡單的。若是非要追根溯源她們倆之間的關系,那可是可以追溯到慕容似雪的母后與木家的關系。
慕容似雪的母后木翩然,是父王慕容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那一瓢水。天下人都說慕容似雪的母后幸福,但是他們并不知道木翩然曾經受過的委屈。更不知道木翩然和慕容颯的開始,是一場被迫代嫁的婚姻。
當年,木翩然是木家庶女,在木家的身份還不如一個伺候嫡系的丫鬟。而慕容颯是不受寵的三王子,雖然文武雙全,卻不被當時的安南王重視。所以當安南王給慕容颯和木家嫡女木怡然指婚后,木怡然在家里不吃不喝鬧絕食鬧了幾天,最后木翩然被逼上花轎代嫁。幸虧慕容颯對木翩然一見鐘情,安南王雖覺王室顏面有失,卻在慕容颯的諫議下只是令木家尊木翩然為嫡女,并沒有怎么處置木家。當然這也是安南國王室一向仁厚的后果。否則,木家的滅門估計得提前很多年。
只是生性高傲不肯嫁給慕容颯的木怡然不知道,慕容颯才是真正的太子,王室的繼承人。而他的兩位兄長,一個隱居到西越國去了,一個成為慕容颯最得力的助手。為此,后來木怡然痛恨了木翩然很多年,連帶著她的兄弟姐妹也十分痛恨木翩然。
慕容似雪年少時曾隨父王母后出巡,而那次出巡木翩然恰好回娘家看望她的母親。雖然木翩然在木家地位上升了,因為母憑子貴,木翩然的母親已經算是木家的正夫人了。奈何王城與思南城相距甚遠,木翩然的母親依舊被木家人欺凌。木翩然看著年邁的母親還被人欺凌,實在吞不下這口氣,下令賞了當時的木家當家人三十大板。那時的木家當家人已經是木槿的父親了,而木槿看到這血腥的場面,跑過來推了同樣年幼的慕容似雪一把,說如果不放過她父親她就打死慕容似雪。
“放肆。”那時候就開始保護慕容似雪的上官沐伸手扶住慕容似雪,反手將木槿推倒在地。慕容似雪偎依在上官沐的懷中冷冷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木槿,一聲不吭。木槿眼里那恨意慕容似雪不是看不懂,卻不屑于去計較。
倒是木翩然看著慕容似雪這樣子,遣了一個宮人過來扶起木槿。雖然木槿不領情,推開了那宮人自顧自地爬起來繼續恨恨地等著慕容似雪。
“怎么說木槿也是你的表姐,你怎么不扶一下她站起來?”木翩然雖然痛恨木家人對待她母親的態度,但對木家終究是有感情,更不希望下一代把這個恩怨記住。
可下一刻慕容似雪眼光流轉,咄咄逼人地問,“那母后杖打那人就對了?那可是母后的哥哥啊。他們欺負外祖母母后替外祖母出頭,有人欺負似兒母后還要似兒扶起她嗎?母后從前可不是這樣教導似兒的。”
慕容似雪那一番話說得木翩然不敢辯駁,她一直把慕容似雪當成王室繼承人就教導,自然不會教她以德報怨。于是慕容似雪和木槿之間的仇就這樣結下來了。而慕容家與木家的仇也成功地延至下一代了。
如今仇人相見自然分外眼紅了。雖然兩個人的血脈里都留著木氏一族的血,可彼此間的隔閡可不是血緣親情能夠消除的。更何況,慕容似雪最不喜歡別人覬覦自己的東西了。無論是王位,還是愛人。
“那漣漪還得恭喜公主殿下死里逃生。”木槿嘴角抹起一絲冷笑,蒼白的臉色卻并沒有得到緩和。對于慕容似雪,她的確是恨了很多年。當初聽聞慕容似雪喪身火海她開心了很久,如今看到慕容似雪還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說不恐懼是不可能的。而且慕容似雪身旁那個紅衣女子似乎隨時都可能動手取了她的性命,她實在不敢大意。
“本公主今日過來可不是來聽你所謂的恭喜的。”慕容似雪淺淺一笑,眸中的寒光卻讓木槿忍不住腿軟,“木姑娘,莫說本公主不提醒你,本公主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覬覦本公主的東西。就算是本公主不要的東西,也不會讓顧氏一族隨便搶走。本公主深愛的東西就更加不用說了。”
“漣漪似乎沒有覬覦過公主殿下的東西,不知公主殿下何出此言?”木槿雖然恐懼,卻還死撐著不愿在慕容似雪面前輸了臉面。
“你好好想想。”慕容似雪冷冷地丟下這么一句話,起身走了出去。
等到慕容似雪與紅衣離開了之后,木槿才扶著一旁的柜子慢慢地癱坐下來。那紅衣女子的殺氣實在厲害,對于她這種完全不會武功的人來說完全是一種威壓。慕容似雪明明已經不是公主了,為何身邊還會跟著這么厲害的人?這紅衣女子與任懿到底什么關系?與慕容似雪又是什么關系?一時間木槿壓根理不清這其中的關系。
任懿、秦揚、穆思雪、慕容似雪……木槿靠著柜子冥思苦想,突然想起當年跟在慕容似雪身旁保護慕容似雪的那個少年叫做上官沐。上官沐、慕容似雪、穆思雪……
“穆思雪,原來是沐思雪啊……”木槿恍然大悟,嘴角抹起苦笑。她從前怎么就沒發現穆思雪名字的關竅呢?不過很快木槿眼中就開始閃爍出寒光了,不讓我覬覦?我偏偏覬覦,我還要弄到手給你瞧瞧。你以為叫你一聲公主殿下你就還是當年的慕容公主嗎?木槿恨恨地想。
那年初見上官沐時,上官沐跟在慕容似雪身邊,處處護著慕容似雪,木槿已經嫉妒到發狂了。她那時就已經喜歡上了溫潤如玉的上官沐,所以才會在后來那么多年里對別的男子一點感覺都沒有。沒想到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的上官沐還會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盡管換了一個身份,可她還是愛上了他。
從前她木槿是沒有機會得到上官沐的,可是現在她有機會了。慕容似雪的那番話讓她覺得上官沐已經不愛慕容似雪了,至少慕容似雪掌控不了上官沐的心了。木槿嘴角一點點揚起好看的弧度,大概當年的上官沐是因為慕容似雪的身份不得不對她好吧。這么一想,木槿不禁開始感激慕容似雪的到來。與此同時,她在心底驕傲地向慕容似雪宣戰。
幸虧慕容似雪和紅衣不知道木槿此時的所思所想,否則肯定是大笑一場然后把木槿除掉。
駐地里上官沐剛把一切吩咐下去然后準備離開,突然外面急急地走進來一個黑衣人。
“任長老,屬下有事稟告。”那人沒有直接向上官沐稟告,匆匆行禮后看向了任懿,似乎有什么急事。
“說。”任懿一眼就認出了這個黑衣人。那是景辰的手下陳秦,一向辦事不慌不忙,今兒怎么慌慌張張的?難道是景辰那邊出事了嗎?跟木槿有關?任懿眉頭輕蹙,有種不好的預感。
“木姑娘鬧著如果不給她見盟主便絕食自殺,還說她和前朝慕容公主是表姐妹,有要事要告知盟主……”陳秦說話的聲音愈來愈低,最后還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上官沐。他能感受到室內氣壓的下降,很擔心上官沐一怒之下取了他的性命。
“慕容公主今天去找她了?”任懿還沒回過神來上官沐便淡淡地開口,嘴角的笑意似乎還帶著嘲諷的意味。對于木槿,上官沐一聽到這名字就不想靠近她了。木家和慕容家的仇可是不止一代的了,若不是擔心木槿死后木家無后上官沐早就滅了她了。
“是。”陳秦小心翼翼地應道。
“任長老,你惹出來的亂攤子你自己收拾好。事到如今,她不能落入他人的手中,最好也不要讓我看到。木姑娘和慕容公主的恩怨可是由來已久了。”上官沐似笑非笑地看了任懿一眼,起身離開。
秦揚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任懿,拍了拍任懿的肩膀,緊跟著上官沐離開了。
“這是怎么回事?”終于消化完這一大堆信息的任懿目送上官沐與秦揚離開后看向了景曦,一臉不解。
景曦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緩緩開口,“任長老有所不知,前朝慕容公主的生母是木家庶出的女兒。”景曦自幼生活在安南國的王城,對這些歷史還是稍稍知道一點的。至于嫡庶尊卑以及大家族內部的黑暗,任懿自己也能揣摩到。所以景曦的一句話就點醒了任懿,任懿無奈地露出了苦笑。早知道木槿與慕容似雪血海深仇,他就不多管閑事。
“聽說,當年王后隨王出巡在木家又發生了不少不好的事情。”景曦沉吟片刻,緊接著說出了這句話。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任懿瞥了一眼景曦,對景曦的身份也有了幾分好奇。畢竟,在安南國的歷史上是沒有記載過這些的。
“屬下曾是盟主的護衛,那年也跟隨王室出巡。”景曦笑了笑,眸子卻沉了沉。似乎想起過去他覺得很傷感。他作為上官沐的護衛,那年王室災難他沒有保護好上官沐,否則也許一切都不是今日的模樣。
任懿沒有再追問下去,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外面的天空灰沉沉的,與他的心情一般沉重。他是在延北國長大的,對安南國這些不為人知的歷史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世人眼中尊貴無比的前朝王后,原來是庶出的女兒。只是庶出的女兒也能母儀天下,教出具備王者氣質的女兒,也實在不簡單啊。木家看來不僅僅是一個書香門第那么簡單。也許真正的木家并沒有被滅門,被滅的只是太過于鋒芒畢露的木槿一脈的親人。
“你打算怎么處置木槿?”上官沐看著坐在亭中撫琴的慕容似雪,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直直地看著慕容似雪。
慕容似雪沒有應他,更加沉浸在琴聲中。纖纖素手飛快地撥弄著琴弦,手腕上那碧玉制成的手鐲映著她的肌膚如雪。從前她撫琴時總是習慣把手上的飾品都取下來,后來上官沐送了這手鐲給她,就連撫琴時她也不舍得取下。這么多年了,依舊情深似海。
“你手上這鐲子是我當年送你的那個。”上官沐的目光落在那玉鐲上,眸中燃起一種異樣的光芒。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一曲終,慕容似雪抬頭看向上官沐,眸子清澈,臉上隱隱可見她的幾分擔憂。
“三千弱水,我取一瓢足矣。”上官沐笑了笑,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卻飽含深情。
慕容似雪撫摸了一下手上的玉鐲,沒有再停留在這話題上,開口轉移了話題,“把她帶回思南城吧。”
慕容似雪這句話倒是出乎上官沐所料。將木槿帶回思南城?慕容似雪這是要把她交給柳泰嗎?雖然上官沐不在乎木槿的生死,可慕容似雪這么做若載入歷史中肯定會被后人譴責啊。怎么說木槿都是她的表姐啊……
“怎么?夫君舍不得?”慕容似雪朝上官沐調皮一笑,打趣道。
“夫人的意思為夫不敢忤逆。”上官沐自然不敢舍不得,而且木槿跟他沒什么關系。若是非要有什么關系,那便是他夫人的表姐,他屬下救下的麻煩。僅此而已。
“那就準備準備出發吧。再拖下去受災百姓的性命更危險了。”慕容似雪揚手讓侍立在遠處的丫鬟過來收拾琴具,她自己已經起身牽著上官沐的手準備離開這亭子了。
上官沐雖然不知道慕容似雪要把木槿帶去思南城干什么,但是慕容似雪這么說了自然有她的想法了。他吩咐人讓任懿帶著木槿到城外跟他們匯合,雖然他很不樂意見到木槿。從第一次見木槿,看到木槿眼中對慕容似雪的恨意后,他就不樂意看到木槿了。
天色陰沉沉的,并不是趕路的好天氣。但是為了受災百姓能夠早日脫困,慕容似雪也就忍了。但是看到眼前的馬車時,慕容似雪一臉黑線地回頭瞪了一眼上官沐。雖然這天氣寒冷,可是騎馬根本沒有什么問題了。不過是穿多幾件罷了。
“你的身子還沒有完全恢復,還是注意點好。”上官沐假裝沒有看到慕容似雪的埋怨,伸手掀起簾子,示意紅衣把慕容似雪扶上去。
如果條件允許,慕容似雪一定會把上官沐罵一頓。但是看到周圍都是上官沐的屬下,好像就這樣子罵他他面子上會過不去啊。慕容似雪咬了咬唇,她忍了。但是她決定不會放過上官沐的,太小瞧她了。
而此時也正在準備出發的木槿正笑得燦爛。她沒想到威脅景辰成功了,更沒想到這下子上官沐離開王城也要她隨行。任懿看著笑靨如花的木槿,暗暗祈禱慕容似雪不要把木槿玩死了。他可不想辛辛苦苦救了個人然后送給慕容似雪虐死。不過去思南城好像對于木槿來說是兇多吉少啊,就算不提上官沐等人的殺意,那柳泰若是知道木槿在思南城中恐怕也不會放過木槿啊。這個悲傷的消息任懿決定不要這么快告訴木槿,免得影響慕容似雪的計劃。怎么說慕容似雪如今也是他的主子了。雖然他真的很同情木槿,但是主子更重要。
看著木槿滿心歡喜地坐在馬車里面后,任懿瞟了一眼一旁的陳秦,示意他趕車。景辰也是王城駐地的負責人之一,不便離開王城,所以這木槿只好交給陳秦看著了。無論是任懿還是景辰,還是陳秦,對照看木槿都覺得十分委屈。這擺明了就是大材小用。可是有什么辦法呢,誰讓任懿救了木槿,誰讓景辰跟任懿比較熟,誰讓陳秦跟了景辰這個主子。
本著早點與盟主匯合的想法,陳秦只好揚起鞭子,當起了車夫。
“此人武功高強竟然坐在車夫的位置上,不知車內是哪個門派的高層。”站在某個酒樓二樓上密切地注意下面街道情況的黑衣人看到陳秦眸光暗沉,感到一絲不妙。他曾經與陳秦交過手,卻沒想到再見陳秦是如此場面。
安南國內出現了不少擁護慕容公主要求復國的組織,王城里一直有顧軒凡的人在小心打探消息,絕不能讓王城也淪入武林組織的掌控之中。因此那黑衣人看到陳秦后下意識跟在他身后,想要知道陳秦背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