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穹窿中綻放出紫色的光芒，孟婆尖銳指甲摩擦奈何橋發出的沙啞聲，伴著她蒼老的叫賣聲讓人不寒而栗。“眾生為情所困，卻不知情之為物，便是眾生，所謂為情所困，便是自己困住了自己。”孟婆抬起頭，手中端著一碗透著熱氣的清茶，看似緩慢實則如眨眼一瞬走到離寰身邊，雪白及地的長發遮住了她完美無瑕的臉龐，雙手捧著清茶，臉上露出期許：“孩子，把這湯喝了吧，喝了就什么都忘了，忘了就不會再痛了。”

離寰看到孟婆藍色如琥珀般的月眸中折射出悲天憫人的哀傷，如同創世圣人般的大慈悲讓他不由一陣心顫，不自覺地伸手接過孟婆手中的清茶，他看到碗中清茶透著熱氣，折射出他的倒影，不知多久沒有這樣靜靜地看著自己了，不知什么時候自己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最終的最終，我們都變成了我們曾經最討厭的樣子。“喝了就真的不痛了嗎？喝了就真的了斷所有的恩怨糾葛了嗎？”離寰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孟婆？

“是啊，喝了就不痛了，人事如夢，喝了這醒神湯，什么都會從新開始的。”孟婆輕輕吹動清茶上浮的熱氣，氤氳的白霧向著離寰撲面而來，離寰只覺自己陷入迷霧般的世界中，所有的人事物只能看到大致的輪廓，就這樣在看不到一切的世界里狂奔，直到自己口干舌燥時，面前小道上，孟婆手捧清茶，笑靨如花，她的身后是迷霧漸漸消散，荼蘼花盛開的原野：“來，喝了吧。”

清茶穿越口腔，緩緩流入腹中，離寰腦海中閃過無數的人事幻影：帝釋天，師兄，煤婆婆，畫曦，筱月，筱月宮，冰緣，狗剩……良久，他抬起頭，看到孟婆倚在遠處的奈何石橋畔，長發隨風飄舞，她的眉眼盡斂美麗，琥珀般的月眸正看著離寰默默出神。而不遠處的將臣正大咧咧地打著招呼：“后土妹子，自從上一次我被關到此處，你已有萬年沒有現身了，怎么現在有如此雅興，來陪我說說話。”

“幻術？”離寰退后兩步，卻發覺手中正捧著一杯早已飲干清茶的杯子，杯子尚存余溫。“不是幻術？”

“也許世界只是梵天的一場夢，你怎知你所勞碌一生的人間不是神的夢境，也許下一個瞬間，你所珍視的一切都會在夢醒時灰飛煙滅，而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勞。”孟婆看著他露出微笑，嘴巴未動，聲音卻從離寰心中響起。

“我剛剛喝了孟婆湯？那我是不是會忘卻先前種種？”離寰腦海中不斷回憶，卻發現，畫曦還在，帝釋天還在，一直都在。

孟婆手中輕輕一招，離寰手中的茶碗飛回自己手中：“孟婆湯，洗盡前世種種？這只不過是一杯清茶而已，哪里有這樣通天徹地的能力，世間最難消磨的便是因果，縱然是諸天神佛也斷不了世人恩怨糾葛。”

“那為什么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人們便忘了前世種種？”環繞島嶼的忘川河靜靜流淌，所有的一切都在無聲中走向死亡，望不到邊的黃泉路偶爾傳來風聲。

“只是假裝忘記了，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今生因果早已在前世注定，你忘得掉嗎？”孟婆摘下忘川水中的白色彼岸花，指尖散發出白色的光芒，彼岸花化作白光落入往生池中，漆黑的天空中，一顆流星劃過，繼而有一點星在夜空中綻放出光亮。

“如何才能不囿于自己？”

“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

“我想修仙然后突破自己，等我乘奔御風，看盡山河大川，就能突破自己了。”

“那你就更加陷入自己了，縱然歷經無量量劫不生不滅也不得從自己的心中解脫。”

“神，將眾生性命掌握手中，難道還會被自身所困？”

“神？世間最可悲的便是神，窮極一生也回不到原點，窮極一生也只能在冰冷的無垠星河上看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渺小生靈，過著自己永遠也無法過上的生活。只是縱有通天法力也回不去了。”

“神還不如渺小的人。”

“神懼怕人類，所以才會讓人類摒棄本心，并且塑造出所謂的信仰讓世間人永遠向著修仙，向著他們的老路邁進，然后一世一世地重復悲劇，讓人類永遠不明白自己為何物，讓人類永遠迷失在修仙這個欺世謊言中。”

整座縛神塚顫動起來，無窮雷劫從黑暗中閃現，仿佛天都傾塌下來，眾神從波瀾詭譎的翻涌雷海中顯現出來。離寰只覺面前一亮，再睜開眼時，聽到身邊將臣開懷大笑：“后土妹子，自從上一次我被關到此處，你已有萬年沒有現身了，怎么現在有如此雅興，來陪我說說話。”

“我已不是后土了，只是這守橋人。”孟婆淡淡一笑，足以讓閻羅殿附近的彼岸花海整個為之枯萎。

“當年李耳因你泄露天機為由，將你禁錮在幽冥界，你又何苦以身化道，以六道輪回超度世間無所依靠之亡魂，如此你便一生止于閻羅殿了。”將臣事到如今也無法理解后土的所作所為，當年的十二祖巫便數后土最強，她卻放棄成圣機會，甘愿與幽冥界合二為一，化身生死輪回六道，為天地間的孤魂野鬼尋得歸宿。

“李耳以為在懲罰我，殊不知，他剛好順我心意，他們要讓天地萬物成為自己的傀儡，我便讓天地萬物輪回不息，總有一天，會有人醒悟過來。”孟婆說到這里，看向離寰，眼中似有淚光閃動。“我所做一切便是為了這不公的天地，我所做的一切便是天地萬物掙得一線生機。”

“勝過昔年準提接引二人多矣。”將臣長嘆一聲，如今人教闡教西方教大興，當年的后土大神又有多少人記得呢？“只是不知，妹子這樣做，值不值？”

“值。”

“縱然是賠上整個巫族，也在所不惜嗎？”

孟婆聽到這里，臉上露出悲傷，巫族是沒有眼淚的，可是她的眼中卻流出清淚：“我為了天下，卻是辜負族人了。”

“人說洪荒只有六圣，老子原始通天準提接引女媧，他們哪里知道，這幽冥地府中還有一圣存在。”將臣看到清淚，一怔，繼而緩緩說道。

“成圣非我意，但愿天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