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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題的起點：尷尬的并行】

午后的陽光帶著慵懶的暖意，穿過大學城人行道旁茂密的香樟樹葉，在地上投下細碎搖曳的光斑。林曉曦背著一個輕便的帆布包，手里緊緊攥著一支小巧的銀色錄音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她落后陳默大約五六步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著。陳默跨坐在他那輛藍白相間的舊電動車上，車身在陽光下泛著陳舊的光澤，后座的外賣箱敞開著，露出里面幾個包裹嚴實的保溫袋。他沒有看她，也沒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等待著手機系統派發下一個訂單。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尷尬。

這就是她要求的“觀察”？林曉曦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面館里那個沖動的請求出口后，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而陳默的反應更是出乎意料——他沒有立刻拒絕，只是用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看了她幾秒，然后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喉嚨里發出一個幾乎聽不見的“嗯”。沒有詢問細節，沒有約定時間，仿佛只是應承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他沉默的背影像一道冰冷的墻，隔絕了所有交流的可能。錄音筆的金屬外殼在掌心變得冰涼滑膩，她甚至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按下那個紅色的錄音鍵。

“滴滴！”手機提示音打破了沉默。

陳默低頭看了一眼屏幕，手指在濕抹布上擦了擦（那塊抹布永遠搭在車把上），然后發動了電動車。老舊電機發出沉悶的嗡鳴。林曉曦趕緊小跑兩步跟上，帆布包隨著她的動作拍打著腰側。她的運動鞋踩在柏油路面上，發出輕快的聲響，與電動車輪胎碾壓地面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不協調的韻律。

第一個目的地是隔了兩條街的一個老式居民小區。陳默停好車，動作利落地拎起一個保溫袋，快步走向單元門。林曉曦猶豫了一下，停在幾步開外的一棵香樟樹下，假裝看手機，眼角余光卻緊緊追隨著那個藍色的身影。她看到他熟練地按響門鈴，等待，然后是一個穿著睡衣、頭發蓬松的中年女人開門。女人臉上帶著剛睡醒的惺忪和不耐煩，接過袋子時嘟囔了一句什么，語速很快，聽不清。陳默只是沉默地遞上袋子，微微點了下頭，轉身就走。沒有微笑，沒有“祝您用餐愉快”，只有一種程式化的、近乎麻木的效率。

林曉曦迅速在手機備忘錄里敲下：“顧客態度冷淡，騎手無表情回應，無交流?！?/p>

第二個訂單是一家臨街的小型牙科診所。陳默停好車，剛拎起袋子走向玻璃門，門就從里面被推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年輕女醫生探出身，語速快得像連珠炮：“快快快！放前臺！趕時間呢！哦對了，發票！發票給我開了嗎？抬頭寫‘博愛牙科’！別弄錯了！”

陳默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拿出手機，快速操作了幾下，似乎在查找訂單信息。幾秒鐘后，他抬起頭，聲音低沉平穩：“抱歉，女士。您下單時勾選了‘無需發票’?！?/p>

“什么？我錯了？”女醫生愣了一下，隨即眉頭緊鎖，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和懷疑，“不可能！我每次都要求開發票的！肯定是你們系統問題！現在給我補開！快點！病人等著呢！”

陳默沉默地看著她，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林曉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空氣中陡然升高的緊張感。她看到陳默的喉結似乎滾動了一下，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幾秒后，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情緒：“平臺規則，顧客勾選‘無需發票’后，騎手端無法補開。如果需要發票，您只能聯系平臺客服申請補開電子票，或者取消訂單重新下單時勾選‘需要發票’。”

“什么破規矩！”女醫生顯然被這個流程激怒了，聲音拔高，“我不管！我現在就要！耽誤我時間你負責嗎？一個送外賣的，這點事都辦不好？”她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帶著一種尖銳的鄙夷。

陳默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可能的情緒。他不再解釋，只是把保溫袋往前遞了遞，穩穩地放在診所前臺的桌面上，位置精準，沒有碰到任何東西。然后，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電動車旁，跨坐上去。整個過程，他沒有再看那個憤怒的女醫生一眼，也沒有一句多余的辯解。

林曉曦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移動，敲字的速度幾乎跟不上她內心的震動：“顧客無理要求（違反平臺規則不開發票），指責騎手‘辦不好事’，言語貶低（‘一個送外賣的’）。騎手沉默應對，完成基本配送動作后迅速離開，無情緒反饋。”她按下錄音筆的暫停鍵，手心一片冰涼。這就是“觀察”？她感覺自己像個卑劣的偷窺者，眼睜睜看著一場無聲的羞辱發生，卻只能躲在樹蔭下記錄。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和莫名的憤怒在她胸腔里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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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巷的陰影：意外的威脅】

暮色開始悄悄浸染天空，將高樓的輪廓涂抹上模糊的藍灰色。路燈次第亮起，在漸深的暮色中投下昏黃的光暈。空氣里飄蕩著下班歸家的人們帶來的喧囂和食物的香氣。林曉曦跟著陳默，已經“觀察”了將近三個小時，穿梭了大學城邊緣的老舊社區、熱鬧的商圈后巷、以及一片等待拆遷、顯得格外破敗冷清的城中村邊緣地帶。她的帆布包里，手機備忘錄里密密麻麻記滿了片段式的觀察筆記，錄音筆也存下了幾段嘈雜環境下的簡短對話（主要是顧客的單方面輸出）。疲憊感開始爬上她的四肢，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沉重。她看到的，是一個沉默的、高效的、像精密零件般運轉的配送機器，也是一個在各種漠視、抱怨甚至貶低中，始終維持著一種近乎非人般平靜的“工具人”。這種平靜，反而讓她感到一種更深的不安。

陳默的電動車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路。這條路夾在幾棟待拆的老舊筒子樓和一段高高的、長滿雜草的圍墻之間，路面坑洼不平，路燈也稀疏昏暗，光線被茂密的梧桐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這是去往下一個配送點——一個位于這片待拆遷區域深處的獨居老人地址——的必經之道。白天這里尚有人氣，此刻夜幕降臨，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電動車輪胎碾壓碎石的聲音和林曉曦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林曉曦心里有點發毛，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想離陳默的電動車更近一點。就在這時，前方巷子深處，幾個晃動的黑影和刻意壓低的、不懷好意的哄笑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喲，哥幾個，看誰來了？”

“嘖，送外賣的？這窮鬼地方也有人點外賣？”

“后面還跟個小妞？嘿嘿，挺水靈啊！”

三個流里流氣的年輕男人從陰影里晃了出來，堵在了并不寬敞的路中間。他們穿著緊身的、帶著廉價亮片的T恤，頭發染得五顏六色，嘴里叼著煙，眼神像黏膩的蛇一樣在陳默和林曉曦身上來回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某種下流的評估。其中一個染著黃毛、胳膊上紋著劣質骷髏頭的家伙，晃著膀子直接擋在了陳默的電動車前。

“喂，送餐的！”黃毛吐掉嘴里的煙蒂，用腳尖碾了碾，斜著眼看著陳默，“哥幾個晚飯還沒著落呢，懂不懂規矩？孝敬點跑腿費唄？”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不耐煩地勾了勾。

林曉曦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她的四肢百骸，呼吸都停滯了。她腦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往陳默身后縮去，手指死死攥住了帆布包的帶子，指節捏得發白。她聽說過這一片治安不太好，但沒想到真的會碰上攔路勒索的混混！她該怎么辦？報警？手機就在包里，可當著他們的面……她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濃重煙味和汗酸味。

陳默剎住了車?；椟S的路燈下，他的側臉線條顯得格外冷硬。他沒有看擋在車前的黃毛，也沒有看旁邊那兩個發出怪笑的同伙，甚至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掃向身后瑟瑟發抖的林曉曦。他只是沉默地、穩穩地坐在電動車上，一只腳撐著地，仿佛眼前只是空氣。那份無視，比任何語言都更清晰地表達了他的態度。

“聾了？跟你說話呢！”黃毛被陳默的沉默激怒了，感覺自己受到了輕視。他猛地跨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抓陳默的衣領，同時另一只手似乎要去奪車把上的手機。“媽的，給臉不要……”

就在黃毛的手即將碰到陳默衣領的瞬間！

陳默懂了。

不是激烈的反抗，甚至沒有起身。他只是極其迅捷地側身，動作幅度不大，卻精準地讓開了黃毛抓來的手。同時，他撐著地面的那條腿猛地發力，沉重的電動車前輪如同有了生命般，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道，狠狠向前一頂！

“砰！”

一聲悶響。電動車堅硬的前輪保險杠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黃毛毫無防備的小腿迎面骨上！

“嗷——！”黃毛猝不及防，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平衡，抱著小腿踉蹌著向后跌倒，狼狽地摔在坑洼的地面上，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另外兩個混混都懵了！他們臉上的嬉笑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錯愕和忌憚。他們根本沒看清陳默是怎么做到的！那一下又快又狠，帶著一種沉默的、不容置疑的警告。

陳默依舊坐在車上，甚至沒有多看地上哀嚎的黃毛一眼。他的目光，像兩道淬了冰的利刃，緩緩掃過剩下兩個僵在原地的混混。那眼神里沒有任何兇狠的威脅，沒有憤怒的咆哮，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無數次在底層摸爬滾打、在危險邊緣游走所淬煉出的，對人性之惡的洞悉和一種近乎漠然的強大氣場。仿佛在無聲地宣告：別惹我，代價你們付不起。

巷子里死一般寂靜。只剩下黃毛壓抑的痛呼和粗重的喘息?；椟S的路燈光線在陳默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條。他像一尊沉默的、卻散發著無形威懾力的石像。

剩下的兩個混混被陳默的眼神釘在原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們看看地上疼得打滾的同伙，再看看那個坐在電動車上、眼神冰冷的騎手，最后交換了一個充滿驚懼的眼神。

“走……走走走！媽的……點子扎手……”其中一個聲音發顫地低吼一聲，也顧不上地上的黃毛了，兩人如同驚弓之鳥，轉身就倉皇地朝著巷子更深處的黑暗里逃竄而去，腳步聲凌亂而急促，瞬間消失在陰影里。

黃毛掙扎著想爬起來，但小腿的劇痛讓他又是一聲哀嚎，只能怨毒又恐懼地瞪了陳默一眼，然后手腳并用地、極其狼狽地朝著同伴逃跑的方向爬去，很快也消失在黑暗中。

巷子里，只剩下電動車微弱的電流聲，以及林曉曦因為過度驚嚇和屏息而變得異常清晰、急促的喘息聲。她背靠著冰冷的、長滿苔蘚的磚墻，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剛才那一幕發生得太快，太驚心動魄！陳默那沉默卻雷霆般的手段，那冰冷到極致的眼神……徹底顛覆了她這半天“觀察”得來的、那個“沉默忍耐的工具人”的印象！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依舊坐在電動車上的陳默。他正微微側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她因為驚嚇而蒼白的臉上。路燈的光暈勾勒出他沉默的輪廓，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剛才那一瞬間被點燃，又迅速沉寂下去，快得讓她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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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之后：無聲的警鐘與懸置的疑問】

巷子里重新恢復了寂靜，只有遠處城市背景的嗡鳴隱隱傳來?？諝饫镞€殘留著劣質香煙和混混們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混合著潮濕苔蘚和塵土的氣息。林曉曦的心跳依舊像擂鼓一樣在胸腔里瘋狂撞擊，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她靠著冰冷的墻壁，努力平復著呼吸，雙腿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陳默已經轉回身，面向巷子前方。他仿佛剛才只是隨手趕走了一只煩人的蒼蠅，臉上沒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慶幸，也沒有一絲教訓了混混的快意。他伸手指了指電動車后座的外賣箱，那個屬于獨居老人的保溫袋還靜靜躺在里面，然后他低沉平穩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地址在前面，不遠了。還能走？”

他的語氣平淡得就像在問“今天天氣怎么樣”，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遭遇從未發生。林曉曦愣愣地看著他平靜的側臉，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謶值挠嗖ㄟ€在身體里震蕩，但一種更復雜的情緒——震驚、后怕、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被保護的感激——洶涌地翻騰上來，堵住了她的喉嚨。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還有些發顫：“……能。”她松開死死攥著背包帶子的手，掌心一片濕冷的汗漬。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離開冰冷的墻壁，邁開還有些發軟的雙腿，跟上了重新緩緩啟動的電動車。

接下來的路程很短，只有幾十米。陳默在一個幾乎被爬山虎完全覆蓋的、銹跡斑斑的鐵門前停下。門牌號模糊不清。他按響了門鈴，動作依舊利落。門內傳來一個蒼老遲緩的聲音：“誰呀？”

“送外賣?！标惸穆曇舨桓撸瑓s清晰地穿透了鐵門。

“哦……哦……來了來了……”門內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鑰匙串碰撞的叮當聲。

林曉曦站在幾步之外，看著陳默耐心地等待。他微微低著頭，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輪廓模糊。剛才巷子里那個眼神如刀、氣勢迫人的身影，仿佛只是她的幻覺。眼前這個沉默、耐心等待老人開門的騎手，才是常態。這種巨大的反差，讓她感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也讓她心中那個關于陳默的疑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漣漪。

鐵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寫滿歲月痕跡的蒼老臉龐。渾濁的眼睛在看到陳默和他手中的袋子時，亮起一點微光。

“謝謝啊，小伙子?！崩先说穆曇舾蓾硢?，帶著明顯的南方口音，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接過袋子，動作緩慢，“又麻煩你跑這么遠……”

“應該的?！标惸吐晳艘痪?，聲音比平時似乎柔和了一絲。他看著老人拿穩了袋子，才收回手，沒有立刻離開。

老人似乎想說什么，渾濁的目光越過陳默的肩膀，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林曉曦。他的眼神里掠過一絲疑惑，隨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拘謹、甚至帶著點討好的笑容，對著林曉曦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然后才慢吞吞地關上了鐵門。門軸發出沉重的嘆息。

陳默這才轉身，走向他的電動車。林曉曦連忙跟上?；厝サ穆?，他們選擇了燈火通明的大路。沉默再次籠罩在兩人之間，但與來時那種純粹的尷尬不同，此刻的沉默里，沉淀著太多未解的震撼和懸而未決的疑問。

當電動車終于駛回相對熱鬧的大學城后街，在靠近“老張面館”的路口停下時，城市的霓虹已經徹底點亮了夜空。喧囂的人聲和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將剛才那條昏暗小巷里的陰冷和驚悸沖淡了不少。

陳默單腳撐地，停下了車。他沒有立刻離開，也沒有回頭看林曉曦。他微微側著頭，目光似乎落在前方一家奶茶店閃爍的招牌上，又似乎什么也沒看。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后，一個低沉的聲音，混在嘈雜的街市背景音里，清晰地傳入林曉曦耳中：

“下次，”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這種地方，不要跟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