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通往東平郡之路,過了通濟渠往東,是一片廣沃的大平原,隱隱點綴著小村莊的影子,給人一種亂世中的寧靜感覺。
“貌似太平啊,瓦崗一垮,洛陽實力不足以震懾四方,河北群雄如盧明月、徐圓朗之流必定南下,江淮杜伏威、李子通也自然不甘寂寞,屆時又是一場亂局啊!”楊浩騎在馬上,指點江山,又開始大發感慨。
高占道大聲應道:“三爺,不如我們先把這地方占了,咱也做個群雄玩玩!”
“玩不起呀,兄臺!”楊浩悵然一嘆道:“此處是河北下江淮的要沖,正面還有洛陽,人家都是根基十足,實力雄厚,你猛插一腳進來不是找抽啊!你還群雄,把你毆成太監,看你怎么雄?”
高占道悶悶的道:“三爺,不雄就不雄,您還是帶著占道闖蕩江湖吧,占道不是做生意的料,老窩在東郡會發霉的!”
“廢話!”楊浩叱道:“讓你跟秦叔寶當兵你又不肯,現在給你找門生計,又給我推三阻四,誰告你我要闖蕩江湖了,我是去長安接夫人,又不是不回來,少給我這兒耍賴!”
高占道被訓得無語,陳老謀勸道:“老高,三爺也是為我們好,再說我們先把攤子撐起來,三爺跟夫人回來了,不一樣領著咱們打天下!”
楊浩瞇起眼道:“還是老謀有見識,對了,老謀你會不會易容啊?”
楊浩此番在滎陽露得太狠,情知隱藏不了身份,為今之計只好易容改扮,思及原書中陳老謀似乎有這門手藝,雖然比不了魯妙子巧奪天工的人皮面肯,但也聊勝于無了。
陳謀談起自己的本事,不免帶著幾分得意:“三爺是想易容吧,老謀倒也略一二,粘個胡子、畫個眉毛這倒容易,再難一點還可以種些毛發,墊個鼻梁,如果還想改變臉形,可以拔幾顆臼齒,整一下牙床,或者打碎顴骨,重新使之愈合,耳下可以開口,臉上可以燙疤……”
他說得起勁,同行不止楊浩,凡聽到之人莫不起了一身冷汗,這般搞法,是易容還是毀容啊?
楊浩連忙打住:“好了,好了,我要容易一點的,你給我粘個胡子就行了,唉,也不用了,還是我自己長吧!”
陳老謀只得住口,神色間卻顯得有些意猶未盡,扭頭看向高占道,高占道立時怪叫一聲:“我不整容!”策馬就往前跑去,看得楊浩哈哈大笑。
后面的車子上押著貨物,由屠叔方和任俊帶人守衛,宣永左肋下吃了單雄信一槊,傷及內腑,得楊浩的長生氣調養之后,這兩天好了一半,剛剛能夠自己騎馬。還有兩輛車里坐著女眷,都是翟嬌的心腹侍女,翟嬌自己則騎馬提槍,隨車行進,一路垂頭喪氣,眉宇間還帶著淡淡悲容。
素素由于身體剛好,單獨坐在另一輛車上,由楚楚在旁照看。
楊浩放緩馬速,等素素的車跟上,隔著廂門向里問道:“素素,今天感覺好些了沒有?”
他的長生氣邁過最為兇險的第一關,已有小成,這些天一直堅持給素素輸氣療傷,看見這丫頭一日好過一日,心里也頗有成就感。
素素在楚楚的攙扶下坐起,靠著板壁,苦著小臉道:“老爺,您就再等兩天,等素素大好了,就陪您去長安找夫人好不好?”
楊浩哈哈笑道:“我去找夫人,你急個什么勁,怕她不讓我收房啊!”
一句話又說得素素臉紅心跳,低頭不語。楚楚在旁邊看著,一張俏臉卻又變成另一只苦瓜,酸酸的道:“恭喜素素姐,這下你可算熬出頭了,可憐我們還不知道著落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楊浩知道她是說給自己聽了,在滎陽那段日子,倒也多得這妮子照顧,于是又一笑道:“吃醋了啊,放心,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放,素素都收了,沒理由不收你啊,只要夫人接回來了,你表現的好,老爺自然會照顧你的!”
楚楚撲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素素看得有趣,伸手去呵她癢,佯怒道:“小妮子,動春心了吧,竟敢勾引老爺!”
楚楚最怕她呵癢,笑成一團道:“不敢了,奴婢不敢了,二夫人饒命啊!”
看著兩人打打鬧鬧,楊浩微微一笑,抬頭看天,心中也不由幻想起等日后君綽回來,一妻二妾,三年抱倆,子孫滿地爬的融融樂趣,不經意間,那天上的白去,竟已幻成傅君綽的絕世面容,別來已有一個多月,心中思念卻是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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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平郡離瓦崗不遠,當年翟讓起兵,第一個攻打的就是這里,已死于李密手中的祖君彥,當年即是東平縣書佐。后來瓦崗的軍政中心轉至滎陽,這里處于山東河北幾大勢力交集之處,反而保持了難得的平靜,郡內及周邊人口共有一萬多戶,地方治安有當地第一大幫會青霜派出面維持,大當家陳元致,一手青霜劍法于江湖上也算浪得虛名。
路行數日,楊浩等人抵達東平翟府,府主翟泰是翟讓的堂弟,為人不似翟讓那般隱忍,倒是個爽快漢子,與楊浩初次見面,便要下跪行禮,楊浩難得客氣一番,伸手相扶,好言以待,間中問起主人傷勢未愈,又大方出手,用長生真氣替他疏通經脈,當場便有了起色,喜得翟泰感激莫名,對楊浩更是尊敬有加。
一行人連同貨物都排好,大家聚到客廳議事,翟泰再三請楊浩坐了主位,自己在左首就坐,其下是翟嬌、屠叔方、宣永,右面一排椅則只坐了陳老謀和高占道,麻貴和任俊兩人則一左一右站在門口。
楊浩先說明了來意,想要在東平立足,做些生意買賣,翟泰沉吟道:“如果是這樣,那么有一個人,殿下是非見不可!”
“你是說大儒王通對吧!”楊浩暗暗算了算時間,滎陽一戰被自己打岔,比原著提前了不少,差不多應該是王通過生日了。
翟泰點頭道:“正是此人,王通號稱海內大儒,其武功也是一流高手境界,在朝在野都十分得人敬重,東平此地,表面上是青霜派話事,但青霜派大當家陳元致,都得對王通執半師之禮,今夜正是王通壽辰,我也得到了一份請柬,剛好殿下到來,以殿下的名號,王通定然會賣我們幾分面子!”
楊浩微微一楞,隨即皺眉道:“老翟呀,以后不要再稱我殿下了,這個身份麻煩太多,會引火燒身的!”頓了頓又道:“還是叫我三爺好了,張三爺,就用這個名字去拜見王通!”
翟泰聞言,有些面露難色道:“三爺?這個名字也太普通了,以王通的身份……”
楊浩淡淡一笑:“身份不夠,我還有寶貝呀,剛好乘這機會打個廣告,不怕沒人動心!”
在座中除了翟泰外,均見過那幾箱隨候珠,聞言紛紛點頭,翟泰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這位殿下三爺有什么奇珍異寶,有心想問,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得忍住好奇心,等晚上再開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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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華燈初上,楊浩帶著陳老謀、高占道、麻貴、任俊四人,在翟泰的帶領下,騎馬來到王通的府宇,一處座落于城南的巨宅,還未走近,便見燈影輝煌,熱鬧喧天,到了近前,又見車水馬龍,門庭若市,好不熱鬧,一隊三十多人的青裝大漢,在門前維持秩序,指引交通,竟是有些忙不過來。
任俊吐了吐舌頭,道:“三爺,這家人名氣真大,過個壽辰竟有這么多人到賀,差不多大半個東平都在這兒了!”
楊浩微微一笑:“王通的名氣是不小,不過看這熱鬧勁,恐怕沖著石青璇三字來的更多些!”
“石青璇是誰呀?”麻貴從東海來的,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好奇的問道,高占道和陳老謀兩人也露出疑惑神色。
“石青璇嘛!”楊浩沉吟了一下,道:“算是個歌星吧!”
“歌星?”所有人都瞪大雙眼,楊浩尷尬的一笑:“我也沒見過,只是聽說她簫吹得很好,到哪有人喜歡!”
“簫?”高占道哪里懂這玩意,大言不慚的道:“簫有什么好聽的,燒火棍似的,有這功夫,還不如去聽小娘子唱曲!”
“庸俗!”楊浩嘴角一撇,不去理他,幾人下馬便往前面府宇行去。
早有青衣大漢迎上前來,客氣的請幾位出示請柬,翟泰在這里也算頗有頭臉,請柬一掏出來,那人一見他的名字,立生恭敬之色,招手喚人來牽過馬匹,當先引路向府中行去。
穿過天井,進入前廳,一路只見仆婢穿梭,人滿如潮,越往前廳上越是熱鬧,帶路者將三人引到廳上一角,拱手告退,只見廳內靠墻一側擺著十幾張臺子,上面放滿美味佳肴,任來往賓客取用,楊浩不禁一樂,還是自助餐啊!高占道不用他吩咐,挽起袖子就往上沖去,陳老謀麻貴任俊也忍不住跟上,楊浩心里其實也想上前,但顧忌著仍有正事,只得強忍饞蟲,轉身讓翟泰帶路,先去找找王通那老兒。
在這么多賓客中找王通,方法一大把,全憑眼力勁,只見廳東賓客最多,衣著也最華貴,定是主人所在,楊浩和翟泰今夜一身打扮也自不俗,堂而皇之的走了過去,間中還碰上幾個相熟之人跟翟泰打招呼,來到近前,只見堂側一組酸枝椅坐了三個人,其他人都只能立在一旁,足見這三人地位不凡。
中間一名皓發老者,身形高大,神態威猛,楊浩猜他是黃山逸民歐陽希夷,旁邊一位長衫儒士,兩鬢垂白,氣度超然,不用問便是大儒王通,另一位卻是官員裝束,卷發高鼻,略帶些西域人的特征,兩只眼珠十分靈活,給人以相當精明厲害的印象,楊浩看到這里,不由眼睛一瞇,這王世充于史上甚有貪財斂寶的名聲,把貨賣給他卻也不錯。
正思想間,翟泰引了一名藍衣大漢過來,對楊浩道:“三爺,這位就是青霜派大當家陳元致,王老先生的高弟!”
楊浩忙收回目光與那人見禮,各道一聲久仰,陳元致眼中卻閃過一絲疑惑之色,翟泰雖然在東平一向山藏海納,但以他陳元致的地位,還是知道一些根底,這里又突然冒出一個三爺,而且翟泰還對他十分恭敬,分明過江龍蛇,不由得陳元致不小心翼翼。
楊浩哈哈一笑道:“在下張三,一介東海行商,這次是往長安途中,順道來看看老友,聞名王老先生過壽,慕名特來拜會,還要煩請陳當家引見!”
陳元致連道客氣,又道:“鄙人雖然與三爺素昧平生,但只聽三爺談吐氣勢,便知定非凡俗,自當向家師引薦!”
當下拱手作勢,便要請楊浩回去,楊浩還了個禮,剛要動身,便聽大廳上傳來砰然巨響,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扭頭望去。
只見一張餐臺被掀倒在地,一個高大猛漢狼狽不堪的跌在地上,兩個年輕小伙子左右去扶,又有一個滿臉風霜的老頭站在當中,指著對面一群年輕男女,氣忿至極的怒叫道:“你們這幫惡賊,燒了我們的船,現在還敢打人!”
楊浩一張臉頓時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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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誰在這里搗亂!”
陳元致大步走了出來,滿臉陰郁氣惱,這是他老師的壽宴,賀客盈門,都是大有頭臉的人物,發生這種事,分明就是當眾打他陳元致耳光。
挨打的一方正是高占道陳老謀等人,聞言剛要說話,對面忽然傳來一個怒聲:“這莽夫老盯著我們小姐看,沒有挖出他一雙眼珠,就算他命大了!”
陳元致聞言大怒,定睛看去,只見對面站兩名氣質脫俗的年輕男女,那女子作書生打扮,不過容顏殊麗,那是怎么也掩蓋不住,男子也是相貌英俊,一身造型奇特的雪白武士服,周圍站著幾個跟他同樣裝束之人,目光凝重,俱是高手氣勢。
壽宴之上,當眾說要挖人眼珠,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陳元致臉色一寒,拱手道:“這位朋友,敢問如何稱呼?”
年輕男子遲疑了一下,正要回答,一個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好教陳爺認識,這兩位就名動江湖的東溟公主單婉晶,與東溟少帥尚明尚公子,不知我張三的屬下。哪里犯著幾位虎威,當日在東海上殺人燒船還不夠,如今竟然追到王老先生的壽宴,還要出手行兇!”
楊浩帶著翟泰越眾而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立時挑起共憤,看向單婉晶幾人眼神都為之一變。
“你胡說什么?”尚明神色一急:“分明是你屬下那漢子先向我們挑畔,我們何時燒過你的船?”
“哼!”楊浩咬牙道:“少帥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那日你們在東海海面,被海沙幫圍攻,逃走時遇上一只商船,不分青紅皂白,用火箭襲擊,可憐我滿船三百多口人命,只有在下與幾名水手逃出生天,你們忘了,在下可忘不了!”
原來這兩人就是當日在海上與楊浩擦船對視之人,作書生打扮的單婉晶就是當日的白衣女子,聞言臉色微微一白,側過頭去,不敢對上楊浩那似曾相識的忿恨目光。
其余人一聽楊浩竟說是三百口人命,越發神情大變。
只聽尚明怒道:“你那條破船,哪里裝得下三百多人,少給我胡說八道!”
此話分明就是默認了,尚明說得又快,周圍的東溟高手根本來不及阻止,暗暗情急,果然此語一出,整個廳上的氣氛同時寒了下來,充滿鄙夷的視線從四面八方投至,讓一眾東溟派眾人站立不安。
高占道爬起身,還要再上,被楊浩抬手攔下,必竟是王通的壽宴,話到三分,剩下的事還是由主人家處理的好。
尚明臉色一陣青白,怒喝一聲:“我們走!”帶著眾人便要離去,陳元致攔上前一步,冷笑道:“尚少帥,如此要來便來,要走就走,打傷了人,連個道歉都沒有嗎?”
東溟派眾人莫不是心高氣傲之輩,尚明冷哼一聲,就要發作,一旁單婉晶忽然越眾而出,拱手道:“陳當家說得是!”轉身楊浩方向,又長身一揖:“三爺見諒,當日我們也是無心之失,造成貴屬損傷,一直心中不安,三爺如有見責,我東溟派全部承當就是!”
她一個俊俏姑娘,如此折身下禮,足見心中不為愧疚,又言詞切切,也搏得幾分眾人好感,楊浩順風駛滿帆:“過去之事,在下也不愿多提,既然公主有意賠償,一應傷亡撫恤,等壽宴之后,我們私下再找地方磋商吧!”
楊浩現代人思想,天老大錢老二,撫恤費是一定要爭取的,一番話更是說得寬宏大量,面面俱到,人人都心生贊賞,連陳元致都對他這般顧忌王通的面子,暗暗感激,于是投桃報李道:“既然如此,我青萍派也算忝為東道,不如明日午時,本人在鳳翔樓設宴款待二位,大家有什么事,大可坐下一談!”
有他一言作保,此事就算暫時了解,雙方人馬各自分開,人群又漸漸恢復熱鬧氣氛。
楊浩這邊,高占道仍是憤憤不平,被楊浩皺眉喝斥:“你想干什么,我們還要在東平立足,不能主動惹事,再說人家是江湖大派,就算我點齊人馬,滅得了這幾個人,還能滅得了人家滿門嗎?”
翟泰點頭稱是:“三爺說得對,東溟雖是海外門派,卻經營兵器生意,與各大勢力都有聯系,想報仇也不能輕舉妄動!”
楊浩道:“山水輪流轉,未必他們哪天不會犯在我手里,先敲一筆是一筆,老謀,回去給我整個名單,連石介他們一起加上,孤兒寡婦越多越好,明天拿去跟他們談判!”
陳老謀點頭應是,他是船上的老人兒,對傷亡情況最為熟悉,由他來假造名單,自然天衣無縫。
這時陳元致迎了上來,拱手先道聲多謝,又道:“三爺處事得體,家師也十分感激,特讓陳某來請三爺過去一回!”
楊浩道聲有勞,留下翟泰看住高占道,只身隨他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