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盡退,月華消散。
窗外的雨一連下了幾日,今日天色將明時,終于放晴。久連病榻的蘇紫醒來時,屋子里只有張媽媽一人坐在床榻前。見她醒來,布著皺紋的眼角慢慢舒展開,欣喜道:“謝天謝地,菩薩保佑!小姐總算是醒了!”
“咳,咳咳。……”蘇紫輕聲的咳著,這里的一切似乎很熟悉,她不是已經死了嗎?那噴射出來的鮮血,那難以言表的劇痛,似乎剛剛才停止,眼前的這一切該作何解釋?
伸手扶著床,蘇紫準備起身,卻發現這只手竟然和小孩子的一般大小,難道,她回來了?眼前的張媽媽,正是在她十三歲的時候,來舅舅家接他的人。這一年,舅舅江大海經營的江氏米行倒閉,舅舅也被債主打死,舅母則下落不明。
這是蘇紫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她是當朝禮部尚書蘇云的長女,生母江氏雖然是原配,卻被后來的嫡母景氏鳩占鵲巢,而她這個長女,也因為與嫡母八字相克,兩歲便被遣送到舅舅家。
物是人非,曾經那個疼愛她的舅舅已然不在,而她,也要回到蘇家。前世的悲慘,就從一刻開始上演,這一世,她必須要改寫命運!
“小姐既然醒了,還是快些喝藥吧。老奴讓如雨端藥進來。”張媽媽陪她熬了這么些日子,總算盼到她醒來,急忙讓丫鬟如雨進來送藥。
“如雨…………”蘇紫喃喃念著,門外,一個粉衣女子端著藥碗進來,明艷的顏色如春,笑容如曳,“小姐,藥有些苦,您…………”
“拿過來。”蘇紫倚著被子接過如雨手上的藥碗,張媽媽在一邊開口,“小姐身體差不多痊愈了,明日準備回京。”
蘇紫捧著碗一口一口的喝藥,聞言,眸色一深,并未開口言語。喝了藥,蘇紫讓張媽媽出去送碗,留如雨在房中。
蘇紫靠著被子,身體還是虛的很,可一雙眼眸明亮清澈,一眼便能看盡人心底。
“小姐想問奴婢什么?”如雨面上恭敬,心里對蘇紫只是應付而已。
“明日啟程回京,我有一事要請你幫忙。”蘇紫嘴里澀澀發苦,聲音細弱不可聞。
如雨欠身行禮,“小姐說的哪里話,就算小姐要奴婢的命,奴婢也不會言一個不字。”
蘇紫暗自冷笑,好一個要她的命也不會言一個不字。前世,她送毒酒給母親時,可有想過今日的話?
“好,我知你是個忠心的丫頭。你不必緊張,我讓你做的事,很簡單。且,絕不吃虧。”蘇紫側臉看向鏡子前的錦盒,“你將桌上的錦盒打開。”
如雨按她的吩咐打開錦盒,錦盒一開,屋內耀著刺目的光,一盒的金銀珠寶,首飾翠環。如雨杏眸亮幾分,緊盯著盒子里的珠寶,愣愣的問:“小姐,這,這是?”
“都是你的。”蘇紫很滿意她的反應,瑩白的玉指摸索手腕上的一只昆侖玉鐲。碧翠通透的玉不染雜質,溫潤光滑。她讓如雨過來,摘下手腕上的玉鐲戴在她手上,如雨不敢收,蘇紫淺淺一笑,“這鐲子,你戴著更好看。”
如雨低頭看手腕上的玉鐲,抬頭感激的看她,欲跪下謝恩,“奴婢多謝小姐!”
蘇紫扶著她,“現在言謝還早呢,這一盒的珠寶只是這幾日的謝禮,明日你完成我交代的事情,我絕不會虧待于你。”
“小姐盡管開口,奴婢當萬死不辭!”如雨聞言對蘇紫更死心塌地,蘇紫點頭,明日她便知道該做些什么。
入夜,一輪冰月凄清深寒。
蘇紫躺在床榻上看張媽媽不停的忙,她手撐起下巴勾唇一笑,“張媽媽,行李可都收拾好了?”
張媽媽擦擦臉上的汗,笑著回答:“小姐放心,老奴將一切安排妥當。”
“馬車呢?”
“老奴備了兩輛馬車,一輛華頂琳瑯,以香料熏車,香料也是小姐平日里最喜歡的。馬車內以上好絲綢制成的坐墊,保證小姐一路上睡的舒服。明日禾月齋會送來小姐最喜歡的點心。”張媽媽畢恭畢敬的站在蘇紫面前答話,果真是藏的夠深。
蘇紫眉眼笑的彎彎,黑眸亮如星辰,頗為滿意的點頭,“張媽媽不愧是伺候母親的老人了,事無巨細,無不想到周到盡心。這,我便放心了。”蘇紫斂眉,眼底一片冰涼。
“這是老奴應該做的,夜深了,小姐早些休息,明日還有長路要趕,老奴告退。”張媽媽步子極輕的退出去,慢慢帶上門。
屋里只有蘇紫一人,她臉上的笑容不見,愁云籠上眉間。如今,這些下人還不知她已是死而復生之人,前世的辛酸與屈辱重新來過,真不知是幸或不幸。前世命運弄人,折磨的她苦不堪言。今生,她便是扭轉世事棋局之人,每個人,都由她掌控!
夜,無盡的深,交織出的一層巨網密的人透不過氣。蘇紫不停掙扎,不停呼喊,可只有渾身的無力和靜默的啞然。剜心之痛,血淋淋的刀,刺目的紅,全變成一個女子撕裂的慘叫。蘇紫從夢中驚醒,掀開被子驚魂未定坐在床上。
窗外,天色漸明。
蘇紫披著衣裳下床站在窗前,晨間的霧濃稠的化不開,樹影婆娑間,她看不清任何景色,亦如她的前路,一片渺茫。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停在客棧前,蘇紫一身月白色衣裙立在風中,如煙拿著絳紫色斗篷給她披上,“小姐,晨間風大,還是進馬車里休息吧。”
蘇紫看見張媽媽和幾個下人,正搬著行李送到那輛簡陋的馬車上,她冷聲打斷他們。
“張媽媽,你們別忙了,我坐那輛馬車。”蘇紫指了指后面那輛簡陋的馬車,說完已向那馬車走去。
張媽媽驚訝,立刻上前攔住她,“小姐,這可不行,您大病初愈,怎能坐這樣簡陋的馬車,若是讓老夫人知道,可要責罰老奴的。”
“這里的下人嘴嚴的很,不會有人多說一個字。”蘇紫眸色冷厲的掃一圈下人,“你們今日可有看到什么么?”
下人跪下低聲回答:“回小姐的話,奴婢們什么都沒看到。”
蘇紫紅唇一勾,滿意的點頭,轉眸看張媽媽,“如何?張媽媽可還有顧慮?”
“可,小姐坐在這輛馬車上,原先的丫鬟該如何安排?”
“我已讓如雨坐在前面那輛馬車上了,那馬車上的香味熏的我難受,一刻都不想多呆。”蘇紫皺眉的說,由如煙攙扶著坐上后一輛馬車。
張媽媽聽蘇紫方才說話的口氣,可不像是一個大病初愈的人,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她的話就是命令,奴才敢反抗一個字,便是死。
“好了,啟程吧。”蘇紫坐上馬車撩開車簾淡淡的吩咐,眼中閃現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