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師姐悔嗎?”顏卿立在門前,夜色肆意的涂抹著墨色。將他的一身白衫全部淹沒在其中,屋內亦是同樣的黑暗。月色都沒有露出半點。月黑風高,似乎是個殺人夜。卻在這樣的夜色之下,勾起了一段過往。
“悔?”寧堪雨攤開手掌,憑借著早已習慣黑暗的眼,看清了自己擁有凌亂掌紋的手心。接著說道:“師姐從來就沒悔過?;谟惺裁从茫磕茏屛抑匦略僮咭槐閱幔慷疾荒?。我悔,又能有什么用?”
寧堪雨打小便是這般的性子。風萊的掌門也拿她沒有辦法。從來不曾因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而悔恨過,真不知道是該說她要強還是說她腦袋一根筋。
當她還是十三四歲的時候,為了練御劍術。偷偷的辟了近途,走火入魔差一點修了六年的靈氣全失。掌門問她,你會死,你悔嗎?
她當時不能動,泰然的躺在床榻上。日日夜夜的憑著藥丸吊著命。嘴是發青的,生命也在抽離。
她梗著腦袋,將脖子拉得長長的。眼睛里有著不同與人的堅定。
“不悔。覆水難收,徒悔無益?!边@是寧堪雨一年前才書里學來的。她奉若神明,并且如所有有信仰的人一樣,完全忠心于它。
如今,換了一個人問她,悔嗎?
不管因為什么引出的這句,悔嗎?
寧堪雨都會不假思索的說道。不悔。寧堪雨想,這一輩子也許都沒有能讓她后悔的事情。
她坦然。且大大方方的承認所有。
寧堪雨合上了手掌。手指撫摸上了腰間的一塊玉訣,那觸感是冰涼的。她反復的摩擦著,依舊一如多年前般的平滑。
當年少年的音容漸漸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玉訣嗎?”
“我怎么知道?!笔鍤q的女孩兒瞪著眼睛,有些奇怪的看著面前清俊的少年。
少年笑著沒有搭話。而是從腰間將那塊系著紅繩的玉訣取了下來,在女孩兒的眼前肆意的搖晃了幾下。
日光很足,玉訣漂亮的形狀折射著日光,耀花了女孩兒清亮的眸子。女孩子伸手去抓,卻不及少年的身高,急得跳腳。
少年一只手負在身后,另一只手拿著那枚玉訣。挑逗著眼前這個活像只小貓的女孩兒。少年笑彎了腰,故意將玉訣送到了女孩兒手里,還裝作一副被拿走了心痛的模樣。
女孩子搶到了玉訣,再瞧見少年心痛的模樣。心下歡喜。也不打算和少年多費口舌,冷哼一聲轉了身順便把玉訣送進了自己寬大的衣袖里。
“喂,你是強盜嗎?干嘛拿走我的玉訣。”實則少年心里卻巴不得女孩兒拿走自己的東西。
女孩兒一派老成的學著戲詞里說的那樣。不是說江湖兒女總是有這樣的故事。有著這樣的對話。
“下一次若是我再見到你。我就自然會換給你。若是不能…”女孩兒后面說了什么,少年并未聽清。那半句話消失在空氣中。那樣的輕,也那樣的容易逝去。這一聲,或許沒有人聽得輕。多年之后曾經說著這番話的人,也漸漸的忘記了曾經說過什么。
還真是像是一出戲。
可是若是戲,那每一句唱腔每一個轉身甚至每一個眼神,都早應該深入了肺腑不敢忘卻。為什么這么輕易的,被清風蠱惑,而逝去了本來的音色。
那一年風萊鎮的秋會。十五歲的寧堪雨遇見了那個喜歡佩戴玉訣的少年。女孩兒揣著玉訣,卻不懂這玉訣價值連城,甚至抵過了她那個做著地方官的父親一輩子的俸祿。
年少無畏。
女孩兒時常想,為什么他喜歡玉訣。分明他還沒有告訴自己答案。
少年是寧堪雨除卻風萊派弟子之外第一個朋友。寧堪雨私以為自己收了少年的玉訣,自然是要與之做朋友的。
寧堪雨時常看著玉訣發愣,想要從中看出什么驚天的大秘密一般。練功之后,眾人便時常瞧著她仰臥在草地上,枕著一只手,另一只手高高的揚起。離得近了些,才發現。那只手上掛著一個用紅繩系起來的玉訣,玲瓏剔透的折射的光。
玉訣不是在她手里握著,便是被她揣在衣袖里。寶貝的不成樣子,眾人想要探究一番,卻被寧堪雨一一拒絕。寧堪雨還以為,風萊的弟子均是被掌門教導是要脫離凡塵的。自己如今與凡塵有所牽扯,自然是不該讓掌門知曉的。
自那之后寧堪雨三五天便跑到風萊鎮上。在酒樓里用手支著下巴,瞧著過往的人流。好像自那之后,那個喜歡玉訣的少年再也沒有出現過。
玉訣還被她藏在衣袖的深處,但她卻不再去觸碰了。這一年六歲的小師弟被送回門派,之前聽聞是掌門送到外面的老實人家收養著。這個小師弟不過六歲,性子卻很沉穩。不哭也不鬧。靈氣逼人。
又招得掌門喜愛。時常有嫉妒的弟子找這個小師弟的麻煩。寧堪雨不喜歡小孩子,但卻也是忍不得別人欺負自己的師弟。
“走,住在師姐的隔壁??凑l還敢欺負你。”寧堪雨十五歲的時候,手掌還很小,手掌也不算暖甚至是涼的。六歲的顏卿努力的揚著腦袋,第一次想要看清一個人的模樣。
女孩兒很倔強,眼里閃動著不服輸的光芒。她的身量不高,卻還是高了顏卿半個身子。
顏卿的小手被她拉著。
也就是這樣,兩個人許是找到了彼此的倚靠。
終于十七歲的那一年。
“姑娘,我看著你有幾分眼熟?”少年已經長成了翩翩公子。手里瀟灑的執著紙扇,說話聲音故意的抑揚頓挫。
“我瞧著你也有幾分眼熟?!睂幙坝晷Φ?。說罷從衣袖里拿出玉訣,似是當年一般,在少年的眼前晃動。
少年笑得溫和仿若足夠消融隆冬的白雪。風萊的鬧市,從未有一刻如此的動人,在寧堪雨的眼中。
“原來是那個搶我玉訣的女強盜。我終于抓到你了?!鄙倌曜旖菗P著笑,快速的伸出一只手捉住了寧堪雨的手腕。隨即一拉,將她拉靠在了自己的身側。
終是,讓我再次遇見了你。
孽緣我亦認了。
你不覺得?
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細細的線正將我們越纏越緊、越拉越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