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在廣場中央，戚澄像一塊溪石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打磨。

姜妍的逃離讓她摸不著頭腦。

不遠處，噴泉配合著跳躍的音符舞蹈。孩子們最愛在此嬉戲，除此之外，還有一隊隊帶著同樣顏色鴨舌帽的旅行者。

蹣跚學步的小孩爬上了噴泉池，看得戚澄膽戰心驚。她剛準備過去阻攔，一個體格魁梧的光頭大叔已經搶先一步。那光頭大叔把小孩子抱起來，放在地上，他雖然長得兇，笑起來卻很溫柔。

見孩子無人管，光頭大叔皺眉尋人，然后，他沖一對看手機、打電話的年輕夫妻喊起來：“別玩手機了！孩子不要了？！年輕人有點責任心！”

年輕夫婦嚇了一跳，他們急忙拉過自己的小孩，驚訝又尷尬地小聲嘀咕不滿。

“壞人。不識好人心。”

戚澄片面的認證才剛剛落地，就被打了臉。

那對年輕夫婦抱著孩子奔跑，穿過了半個廣場和一對白發蒼蒼的老人匯合。老人中明顯年紀小一些的奶奶拉著神色呆滯的爺爺，她的臉上爬滿了渾濁的眼淚。

戚澄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幼稚。

廣場上響起了鐘聲，又一個整點過去了。戚澄回過神來，她抓起姜妍交給她的設計稿，朝地鐵站走去。

“線稿、草圖、優化方案，所有資料都在這里。里面還有一個數據卡，是拷貝過來的電子文件。”

當她把畫稿筒放在斯黛拉的面前，后者給了她一個無法描述的眼神。

吃驚。警惕。嫉妒。不滿?？刂?。假裝。

“哦……”調整好狀態，斯黛拉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么快……做得好?！?/p>

“我能進這個項目組嗎？”戚澄問她，見斯黛拉搖頭，她又說，“姜妍是我聯系上的，我應該負責到底?！?/p>

“你是指項目獎金嗎？”斯黛拉是真笑了，透著不屑，她說，“你是運營助理，不是催賬的，OK？放心吧，我們這么大的公司，不會欺負她的?！?/p>

“我不是這個意思?！?/p>

“行了，就這樣?！?/p>

斯黛拉抓起畫稿筒，徑直朝曼迪的辦公室走去。

“喂，小橘子，你好牛哦?！?/p>

這恭維讓戚澄感到不適。

說話的是別組的同事，一個瘦得臉頰凹陷的男人。因為他曾經挖苦過減肥失敗后反彈的戚澄為“胖橘”，戚澄就也在心里給他定了個標簽，叫“瘦男”。

瘦男嘴上無德，戚澄對他反感。最近一段時間，也不知瘦男是哪根筋搭錯了，常常出沒在自己身邊獻殷勤。

“小橘子，你真單純。怎么就是學不會邀功呢？”瘦男拖動空椅子，擠在戚澄和阿花之間坐下，他貼著戚澄說，“曼迪現在壓力好大，誰能為她解燃眉之急，誰就是功臣。這種功勞你都不占，拱手讓給斯黛拉。小橘子，我真為你心疼。”

戚澄反感地躲避瘦男的糾纏，她抬頭朝遠處望，此時，畫稿筒去到了曼迪的手中。斯黛拉面露喜色，緊緊跟著曼迪的步伐。她們走路帶風，看樣子，是要一起去找王嘉林交差。

“干脆我求求我們主管，把你調到我們組吧？”

“不用了?！?/p>

“沒事的，我去求的話，肯定能辦妥。到時候，你就跟著我，我帶你?！?/p>

“我說了，不用?！?/p>

瘦男的沒完沒了讓戚澄厭惡，可她不知道該如何趕走他，她從來不與人發火，除了吃虧是福，她還信奉：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時，瘦男又換了話題，他開始了八卦，并且喋喋不休。

“你在哪里找到姜妍的？她現在怎么樣？那個社恐下了班從來不接電話，跟個鬼一樣找不到人，你是怎么找到她的？一定很辛苦吧？”

戚澄真的快要扛不住了。

突然，瘦男掩面竊笑，他伸手拍了拍戚澄的肩膀，問：“哎，她的鼻子還好吧？”

戚澄一邊彈開，一邊困惑地盯住他。

瘦男故作神秘地問：“你知不知道她為什么痛恨加班？”

他拋出來的話，無人應和，但仍舊不能阻止他完成表演。

瘦男連著拍了三下桌子，斜著眼神調侃道：“因為整容失??！她的鼻子被燈光一照像一根旺仔棒棒冰！唰唰發亮！笑死，也不知道是哪家醫院哪個醫生做的……說出來也好讓眾多愛美女士們避避雷啊。不過，親愛的，你就不用了。你減肥成功以后，簡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

“滾開！”

戚澄終于沉不住了，她高亢嘹亮地罵了出來。這一聲怒喝瞬間吸引了整片工區的注意力，瘦男顏面掃地，奉承戛然而止。

沒有人見過這樣一個會當眾發火的戚澄，幾分鐘以后整片工區都會將話題傳開——小橘子的異化進入了新境界。

戚澄終于明白了姜妍為何而逃。

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在最美好的年紀，遭遇最難堪的顏值羞辱，就像是暴露的傷口被撒了一層鹽，非經歷不能體會的疼痛。

感同身受的戚澄在心里一遍遍給姜妍道歉，聯想起自己的遭遇，她心酸得厲害。她很想哭泣，很想很想，可是卻哭不出來。

這是失去表情的后遺癥里，戚澄最不喜歡的一個。除了大喊，她沒有更多辦法宣泄情緒，委屈和悲傷郁結在胸口，像被人扼住咽喉，憋得她喘不上氣。

戚澄垂頭，微微張開嘴，高頻率呼吸，緩解不適。

不一會，她的手機上傳來了工作短訊。

王嘉林的助理馬克和斯黛拉竟然同時找到她，他們讓她上樓，說嘉林總有請。

就在幾分鐘前，王嘉林查看了姜妍完成的最初設計稿。他不滿意，因為畫作完成度太低，一眼即可看出是稚嫩的不成熟作品。

曼迪趁機說：“當初把它斃掉，正是因為我和團隊的伙伴都看到了這個問題。”

“是的，甲方常常是這樣的，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斯黛拉也跟著補充。

王嘉林打斷了她們的話，他說：“不要跟我談這個。我需要的是解決問題。如果到現在，你們都不知道瘋石到底想要什么，曼迪，你的團隊就是問題的根源。”

“老板，”曼迪的底氣明顯弱了，但邏輯還算在線，她抓過畫稿，看了又看，說：“瘋石需要的是一只弱小，但膽大包天的猴子，姜妍的設計稿表現出了一種‘燃’，而這份‘燃’是后續幾版改進草案里，逐漸被丟掉的部分?！?/p>

“很好?！?/p>

總監的認可并沒有換來輕松，曼迪苦著臉，說：“問題是……我們的設計團隊……”

是啊，設計團隊的老大率隊出走，精英缺失，新人稚嫩，外部合作鏈條斷裂，這正是博克斯業務混亂如麻的根源所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