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林的辦公室占據了金盛大廈A座36層最好的位置，東邊一扇弧形落地大窗，像天然的畫框，容納著這座城市最美的風景。

上一次，戚澄來去匆忙，精神高度緊張，無暇細覽。這一次，再度來到總監辦公室，她有機會好好打量一番。

王嘉林的辦公室裝點著滿滿的榮譽，有些是屬于他個人的，還有些是屬于他所領銜的項目的。

一只足有一人高的“齙牙兔”的肚皮上刻著王嘉林的名字和生日，這只連續五年占據潮玩銷冠的俏皮兔子，背后的靈魂核心是王嘉林。“齙牙兔”誕生那一年他才26歲，隔年就連升兩級，被破格提拔成了總監。

26歲……別人的26歲……

戚澄無聲嘆息，她想象不到自己的26歲會是什么樣子。

除了獎杯，展品，王嘉林的辦公室里還放著很多照片。團隊合照是最多的，然后就是他和女兒的合影。看得出來，他很愛那個肉嘟嘟的小天使。

愛團隊，愛女兒，愛工作，也愛家，戚澄在腦海里給王嘉林貼滿了好人標簽，對他有了深深的崇拜。

可就在這時，平靜儒雅的王嘉林突然拍了桌子。

“一個星期過去了，女士們！你們都在干嘛？！”

曼迪和斯黛拉當即花容失色，受制于“生理缺陷”，戚澄的面孔雖然平靜，身軀卻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曼迪抬手捋了下頭發，定了定神，她說：“這幾天，我們接觸了不少獨立設計師，其中有幾位還是可以期待的。我知道您對我轉發的作品集不滿意，但那只是因為時間不夠用。作品集的更新邀約已經發出了，這兩天就會陸陸續續傳過來……”

“曼迪，你不知道距離正式簽約只有三個星期了嗎？”

“知道。”

“那你還在這里給我弄什么人海戰術！”

“對不起。”

強勢的曼迪在下屬們面前低下了她高貴的頭顱，戚澄感到一陣陣心驚，如果是在五十二天前，她一定會惶恐到掛相。

斯黛拉跟著開了口，她說：“關于‘箍’，我這邊有一個重要的消息。消息是通過我爸爸的一個學生知道的，說是去年在國外遇見過他，他太太好像是病了，一直都在四處求醫治病。”

戛然而止的話沒頭沒腦，王嘉林忍不住冷笑，然后，他看向了戚澄。

戚澄找了姜妍一個星期，被漠視了一個星期，這種毫無結果的工作，她連周報都沒法寫，只能大段大段的空著。她雖然沒有表情，但惶恐緊張的聲音依舊能將她出賣，戚澄考慮再三，只能簡短地說：“對不起，我沒找到。”

王嘉林站起來，他走到落地窗前，成為風景的一部分。他沉默，于是她們每個人都在沉默里提心吊膽。

“曼迪，你的項目會開放公共池權限，你安排一下，請IT協助，將所有項目資料上傳到公共池。”

戚澄聽不懂這句指令。因為上一次發生這樣的事，還是五年前——王嘉林正是因為在公共池里搶到了綠植科技的塔防游戲合作IP項目，才創造出了紅極一時的“齙牙兔”，并且成功PK掉了兢兢業業的時任業務經理，在奔赴巔峰的路上跳躍了一大步。

這件事在當時給博克斯帶來了很大的震動，諸方搏斗之中，一個生猛的新人從中廝殺而出。

沒有人比王嘉林更清楚公共池的雙刃威力，實際上，他一直都在避免啟動它。

曼迪震驚至極，她瞪圓了眼睛，因為長期熬夜，她的白眼球衰老了，深處一塊不小的黃褐色的斑隨著瞪眼的動作露了出來。

她情緒激動，咬著牙說：“我為這個項目熬了足足一百天！”

“我知道。”

“我認為我是在為設計部門的變動背鍋，你不可以就這樣否定我的工作。事實上，在設計部門大面積崩塌的情況下，是我和我的團隊頂起了他們的責任。否則的話，今天出現在這里的不會都是我的下屬！”

“我知道。”

王嘉林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樣子，他走過來面對曼迪，說：“你知道我也不愿意。可是，你做不到了，我的位置決定了我必須以大局為重。”

“我做得到！”曼迪堅定有力地要求著，“請再給我一些時間！”

王嘉林沉默著，臉上的表情值得玩味，緩了緩，他告訴曼迪：“今天把瘋石項目的所有資料上傳好，然后……”

曼迪微微發抖，她幾乎絕望了。

“請IT幫忙凍結三天，過了這個周末，到下周一正式開放所有權限，去吧。”

曼迪沒有再懇求，她倔強地轉身，眼睛里透出的血性是戚澄從未見過的。

戚澄仰望鋒芒畢露的人，但會下意識避開他們。盡管離總監辦公室出口最近的是她，她卻是最后一個出去的。

她禮讓曼迪和斯黛拉時的僵硬與局促，被王嘉林看在了眼里。

王嘉林叫住了戚澄。

戚澄頓住腳步看過去，她外表平靜，內心卻潮起洶涌的情緒。她長了見識。老板，同事，每個人在她心底的形象都變得豐滿了。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過曼迪，她佩服她，因為如果易地而處，是她面對上級的質問，她只會丟盔卸甲，畏畏縮縮。

她再不會愚蠢地把一個部門總監當成萌化人心的吉祥物，她變得警惕，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進入應激狀態。她想，即使自己不會攻擊，但至少可以保持靈巧。

王嘉林突然問：“你是不會笑嗎？”

“……我不想笑。”

這話讓王嘉林笑了，他說：“你還挺有個性。”

戚澄急于離開，她滿腦子都是一句名言：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重要的事情要重復，無限重復。

可是王嘉林在對她說話，他說：“你知道嗎？我比曼迪幸運。當年，我像她這么難的時候，身邊至少還有她這樣的得力干將。”

戚澄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下，她咬了下嘴唇，回答：“……我會努力的。”

“你比斯黛拉聰明，但還不夠，你身上缺了點東西。”

“什么？”

王嘉林盯住戚澄的眼睛，良久，他垂頭笑了，說：“你去吧。”

戚澄被王嘉林毫不掩飾的失望打擊了。很失落，她自動把“你去吧”三個字換成了“你不行”，她篤定王嘉林真正想說的就是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