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嘉林的辦公室離開后，曼迪立刻召開了緊急會議。她絕口不提所謂的“公共池權限”，戚澄也不敢亂問，但她記住了曼迪說的話。

“到了千鈞一發(fā)的時候了，我會記住為此出過力的每一個人，同時，是誰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我也不會忘記。”

戚澄盯著又一次被“姜餅人”掛斷的通話界面，她頭皮發(fā)麻，后背開始抽疼，很快痛感彌漫了上半身。她覺得疲累，像高燒了三天三夜那樣辛苦。

她想放棄了。每當她想放棄的時候，她的身體都會這么難受。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戚澄陷入了回憶。

八歲，小學二年級，參加學校的文藝演出，她是班級大合唱的領唱員。

站在舞臺的正中心，一束燈光打在戚澄身上，她自信得像人魚公主愛麗兒。

但班主任叫停了彩排，她把戚澄叫出隊伍，對她說：“唱得很好。周末讓你媽媽給你準備一條紅色的絲巾，正式演出的時候帶過來。你是領唱員，必須要和同學們區(qū)別開，知道了嗎？”

回到家，戚澄和媽媽求一條紅絲巾，媽媽不給。

那時候，她用眼淚當法寶，因為鄰居奶奶和爺爺都跟她說：小橘子，你想要什么就哭！女孩子只要會哭，什么都有了。

果然，見她哭腫了眼睛，同學的媽媽送了一條紅色的會折射金色光芒的絲巾給她。

可是那條絲巾戚澄最終也沒有戴上。她吃了大虧，并開始懷疑眼淚不是女孩子的專屬法寶。

媽媽瞪眼睛的樣子讓她害怕，喊叫的聲音更是嚇得她發(fā)抖。

“找別人要吃要喝要東西，我的臉都讓你丟光了！讓你好好念書，你不聽，還要唱歌，還要打扮，出風頭是吧？我打死你！”

起初，她忍著疼，噙著淚花求饒：“是老師要求的……領唱員要戴紅絲巾……”

可是，她沒有堅持下去。在瘋狂的抽打下，小小的戚澄哭啞了嗓子，放棄了。她病了，燒了三天三夜，迷迷糊糊中，她反反復復地念叨：

“不當領唱員了，我好好學習，再也不唱歌了……媽媽，別打我了，疼……”

身體會記住人所經歷的一切，它最終變成一顆秘丸，以另一種形式將一生的所得延續(xù)下去。

這種觀點，讓戚澄格外沮喪。

她的周圍很嘈雜，有的人將電腦打得劈啪作響，有的人則切換溝通風格一刻不停地打電話，還有人為了爭取對項目有利的條件大聲爭吵，也有的人置身事外偷偷摸摸地更新簡歷。

戚澄覺得哪怕是最后一類人，也比她有活力。退路也是路，只有她，一直以來只會被動地等待裁決。

理應情緒崩潰的曼迪此刻在她的辦公室里笑靨如花打電話，那樣子不像挨了教訓，倒像是剛剛接受完榮譽的勛章。

戚澄為自己的脆弱感到羞愧，她去洗手間往臉上潑了一點涼水，想要從負能量里醒過來。

她看向鏡子里冰磚一樣的臉，忍不住用力拍了拍。

“有意思嗎？都成這副模樣了，還要躲起來，真的很丟臉唉！”

“你是女鬼嗎？為什么要縮在殼里？！”

“快給我站出來！”

嘩啦啦——抽水馬桶的聲響打斷了戚澄的自言自語，一扇門緩緩打開，受驚的女同事邁著猶疑的步子走出來。

“你……叫我？”

“沒有。”

戚澄扔掉紙手帕，快步逃了出去。

她給姜妍發(fā)消息，說一會去她家拜訪。這次，即便姜妍不回應，她也出發(fā)了。

她刻意改變了路線，沒有抄Sheldon旁邊的小路。這幾天，都是如此，想起Sheldon里那個愛看好戲的“梁先生”和神叨叨的“憨豆”，戚澄仍覺得尷尬。

姜妍的家門口放著幾個快遞箱，戚澄蹲下來查看，從盒子上的標記可以判斷：姜妍至少有兩三天沒有回家。

她幫忙把快遞箱子疊放整齊，拍了張照片發(fā)給姜妍，留言說：“你的這些快遞要不要緊？需不需要我?guī)兔Γ俊?/p>

她坐在門口等了很久，從暮色等到了入夜，依舊沒有回應。

戚澄起身跺了跺發(fā)麻的腿腳，抱起壘起來超過她頭頂的快遞箱尋到了公寓管理中心，請求公寓管理員幫忙代收這些快遞。

對方讓她登記，她趁機問：“1602的住戶是不是很久沒有回家了？有一個星期了吧？”

“這個我們不清楚。不過，前幾天也有人打電話來問過。”

公寓管理員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姐，她的頭發(fā)大約半年前染了色，如今顏色掉得斑斕，戚澄注意到她的左胸口上別了姓名牌，她的名字叫：郝翠蘭。

“前天上午嗎？那個應該就是我。”

“這樣啊。她還沒回家？你是她朋友嗎？”

“算是吧。”戚澄不太自信，她客氣地說，“郝姐，你還有沒有她別的聯(lián)系方式？我找她有急事呢。”

“朋友的話……聯(lián)系她的辦法總比我們多吧。”郝大姐眼睛里的疑惑和警惕更深了，她有意識問：“你從事什么行業(yè)？金融嗎？”

“不是，我們是做潮流玩具的。”

墻面裝飾鏡反射出戚澄毫無表情的臉，她瞄了一眼，抿了抿嘴唇增加動感，好讓對方不要把她當成了討債公司的打手。

“你們能不能查到戶主的電話？方便給我一個嗎？”

對方在電腦上檢索了一陣子，卻似乎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她拒絕和戚澄透露更多信息。

“不好意思，我們有責任保護客戶的隱私，座機電話不能提供給你，請見諒。”郝大姐似乎不太自信，她和同事交流，小聲確認著：“小董……你看看這是什么號碼……啊……對，是分機號。”

“分機號是866，對嗎？”

戚澄的追問讓郝大姐的眉目松弛了，她點點頭，回答：“對。”

果然啊……姜妍留下的緊急聯(lián)系方式都是一樣的，同一個號碼，同一個醫(yī)美中心。

太詭異了，詭異到她必須要再撥一次。

第一次打這個座機號碼時，戚澄一聽到廣告就把電話掛斷了。

這一次，她認真聽完了嬌滴滴的女聲的全套營銷話術，然后按提示語摁下了分機號，緊接著電話那頭告知她：

“正在轉接住院部，請您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