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迪還在辦公室忙，從王嘉林那里離開后，她就沒有放下過電話。東八區已經入夜，西五區正擁有驕陽，只要夠努力，她可以贏過時間。

所有人都在傳，曼迪的肚子正在孕育小生命，戚澄看不出來，也完全不敢相信。

曼迪動用了全部人脈去尋找曇花一現的設計師“箍”，結果不盡人意，有人給曼迪發來了“箍”的多幅作品，她看出了這位設計師的發揮欠缺穩定，判斷他可能已江郎才盡，黔驢技窮。

頭疼。

她閉目養神，唯一讓她覺得安慰的是，過去她用心結交的朋友此時都愿意伸出援手，要么積極幫她打聽“箍”的下落，要么熱心幫她推薦風格相似的設計師。

她很感動，但還不是流淚的時候。

有人敲門。

曼迪瞇開一條眼縫，看到了端著牛奶杯的戚澄，她懶得坐起來，將頭搭在座椅靠背上問：“你還沒走？什么事？”

戚澄推門進來，小心翼翼地將牛奶杯放在曼迪面前，輕聲回答：“我給您熱了杯牛奶。”

曼迪抬起頭，懶懶地往椅子前面坐了坐。她看著戚澄，心里覺得奇怪，見戚澄放下牛奶杯就要走，她說：“這是你第一次主動進我的辦公室。”

戚澄頓住腳步，斜立著，點了點頭。

“而且還是給我送牛奶。”曼迪纖細的手在空中劃了一下，無名指上的鉆戒折過一道炫光。

戚澄再一次點點頭，說：“……嗯。”

“你是在拍領導馬屁？”

曼迪的調侃讓戚澄無法回答，進來之前，她就猶豫來著。

戚澄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怪人，明明是個討好型人格，卻總是不去討好該討好的人，明明做了討好人的事，卻總是害怕別人點破她。

最終促使她下定決心走進曼迪辦公室，是因為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臉，她一邊熱牛奶一邊自言自語：“都這樣了，不會再被人說諂媚了吧？不被懷疑投毒就不錯了。”

戚澄完全沒有料到曼迪竟然如此直接。

尷尬得進退兩難之際，曼迪笑了，她邊笑邊說：“我跟你開個玩笑，別那么緊張，謝謝你的牛奶。”

“不用不用，”戚澄松了一口氣，她說，“我就是想幫忙。”

“怎么樣？姜妍那邊有回應了嗎？”

“找是找到了，但是……”

曼迪來了興趣，腰背都挺直了，她滿懷期待地看著戚澄，可是戚澄的回答讓她摸不著頭腦。

“但是，她現在可能不太方便。”

“不方便？為什么？”

戚澄不想訴說具體，她知道整容是姜妍的禁忌話題，不愿正面回答。

“我會找到機會跟她說的，大概還要一個星期……”

“我沒聽錯吧？小橘子，你在跟我開玩笑？”曼迪無語，她說，“別人也就算了，今天你不在總監辦公室嗎？”

“……在。”戚澄啞火，她無法展現羞愧，只能垂下眼皮。

“你是抓不到重點嗎？時間！小姐，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曼迪明顯生氣了，她之所以沒有雷霆大怒，只是因為疲累，疲累耗損了她的戰斗力，延長了她的耐心。

“我知道。”

戚澄猶豫了一會，見曼迪沒有趕她走，她決定把內心的想法表達出來。她之前從未這樣做過，現在想試一試。

“我不想顯得太功利。我是把她當朋友的，我覺得她現在也開始把我當朋友了。我怕我處理不好，她會誤會我，覺得我接近她是帶著目的……”

曼迪一臉不可思議，她打斷了戚澄的話，認真問：“你多大了？”

“我？“戚澄不明白曼迪的意思，她懵懂地回答，“24歲……”

“你剛剛那番話，說得像四歲。”

戚澄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曼迪尖銳地戳破，她心底一空，頓時憂郁了。她垂下頭，用只能被自己聽到的聲音說：“我很幼稚，是吧？”

曼迪深深嘆氣，她想，果然，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百無一用的。該說她傻？可是有些事還就只有傻子能做成。她瞇起眼睛，盡量減輕言語里的威力，她說：“也很純真……你們應該是氣味相投吧。”

戚澄不接話，她不覺得這句話是安慰。

“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擁有友誼，我猜，你可能根本沒朋友。真正的朋友，那種在你困難的時候，你一定會想到的朋友。”

戚澄抬起頭，她的眼神很受傷，想爭辯，但又辯不過，因為曼迪把她猜得透透的。

“小可憐，”曼迪發出了溫柔的感慨，“看起來你好像是在為她考慮，但是恕我直言，你還是在考慮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剛剛那番話，句句不離你自己。”

曼迪停了下來，她在等待戚澄給點反應。她今日難得有情緒想要好好和下屬交交心，她不做“精神導師”已經很多年了，她已經結婚，不像從前那樣，只有公司一個“家”。

可是戚澄只知道點頭和“哦”，讓曼迪覺得沒意思，她失望地下了逐客令。

“你的溝通方式肯定是有待提高的，但更重要的是，動機。提醒你一句，這里是職場，不是幼兒園。”

戚澄轉身之時，曼迪又叫住她問：“你怎么不直接叫小橙子呢？”

老板跳躍的思維讓戚澄無暇應對，她啰里啰嗦地回答，“因為我的名字不是那個橙，從小到大，幾乎人人都會弄錯，家人總要和旁人解釋。所以，就叫小橘子，想說，不是那個橙……”

“哦……”曼迪拉長了尾音，她甩甩手，說，“沒事了，你去吧。”

戚澄離開后，曼迪立刻打開電腦，檢索了員工花名冊，終于知道了戚澄名字的正確寫法。

“原來是這個‘澄’啊……”

沒有人知道戚澄平靜的外表下是何種心境，除了她自己。

她往回走，走回自己的工位，認真思考曼迪的話，腦子里時而有火花，時而有煙霧。

在戚澄視線所及的地方，同齡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大家都加足了班，是時候轉換戰場享受生活了。她的身影很少出現在他們當中，偶然因為推拒不得，她勉強去了，也并不享受。

“走了走了，快累死了，趕緊找地方養生！”

嚷嚷的是財務部的小謝，他是個戴著眼鏡的活潑男孩，熱衷社交，活躍得不像嚴謹的財務人員。他的活動半徑極大，跨越了人力資源部，直接奔向產品運營部。

阿花見他過來，忙不迭地把桌面上的小鏡子、小梳子和口紅往背包里撥，她急急接話說：“總算能走了！去哪里玩？”

角落里冒出附和的聲音。

“擼串？”

“燒烤？要不然就找個吧去泡一泡？”

小謝沖說話的方向喊：“去哪里都行，你們買單就行！哈哈……”

這時，阿花拍了拍戚澄的肩膀，問：“小橘子，你走不走？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