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明月客棧前,忠爺爺當著眾人的面,對紫云說:“好孩子,離開江南前,記得讓清水帶你來家里,陪陪我這孤老頭子。”
忠爺爺獨居多年,喜歡清靜,不怎么請人去做客。今晚,才第一次見到紫云,就發出邀請,實屬意外。清水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因為,他知道,忠爺爺已經認可了紫云。
紫云露出笑窩,明媚地應道:“好的,忠爺爺,改日一定去。”
忠爺爺還清水以微笑,又對紫云的話感到歡喜,瞇著笑眼說:“除了我那兒,清水的院子有棟小樓,小樓的二層,有個準備了十年的房間,很適合你。”
此話一出,除了紫云和恒之,在場的所有人無不詫異。他們當然知道,那個房間,是專為清水大婚準備的。
十年?那該是怎樣的房間?紫云不明就里,好奇地瞥了一眼清水,仿佛在問:是真的嗎?
清水笑著點點頭,表情卻有點一言難盡。
“忠爺爺,您的話,我信。”紫云喜盈盈地說。
“好,好,定好了日子,讓清水親自來接你。”忠爺爺滿意地笑著,還瞇著計謀得逞的眼,瞅了一眼清水。
清水回忠爺爺一眼,暗戳戳地笑他老狐貍。
忠爺爺假裝暫時性失明,假裝看不穿清水的暗戳戳。心說:老狐貍就老狐貍,不推你一把,不知又磨嘰到什么時候!那二樓的房間指不定要空到什么時侯!
時間不早了,忠爺爺晃著扎眼的額頭紗布,富有喜感地說:“大家送送我吧,留倆孩子單獨說說話。”
恒之也想留下,硬是被山風半拖著走了,“送我一送,咱哥倆再好好聊幾句。”
夜,又恢復了靜寂。
紅燈下,綠樹旁,月光漫灑,漏過樹縫,落在斑斑駁駁的雙影上。
“你既答應了,可不能反悔。”清水話里帶笑,嗓音低沉,有著醉人的力量。
一聽他說話,紫云就易醉,回起話來,都帶著調皮的醉意,“不就是間屋子嗎?我住就是了,有什么好反悔的!難道那屋子我住不得?”
清水只低低地笑,“住得,你當然住得。”
聽清水這樣說,紫云對那間屋子越發好奇了,“能說說那屋子的秘密嗎?”
“暫時不能。”清水可不想說破,怕嚇得她不敢進梧桐院的門。
紫云又是一陣軟磨硬泡,甚至都伸出可愛的小爪爪了,一個勁兒地輕扯清水的西服袖,還晃呀晃的。
清水被她磨得差點心軟,終忍住說:“先收起好奇心,等見了就知道了,嗯?”
這溫柔又膩人的一“嗯”,讓紫云心中微微一漾,抬頭又對上他溫柔的笑,憐愛的眼神,不覺失了抵抗力,松開了小爪爪,放棄了糾纏。
清水暗暗松了一口氣,“葉子,這幾天我會很忙,可能,沒時間顧到你。”
前一秒還在談神秘的屋子,下一秒又轉到這兒,暫別是必然的了。紫云不禁心中黯然。與清水重逢以來,每次見面總是匆匆,這次最長,也不過轉瞬而逝的五六個小時。
為了讓他放心,紫云以一貫開朗的口吻,故作輕松地說:“沒關系,你只管忙你的。再說了,我又不是一個人,還有恒之呢。”
恒之?清水皺眉,拉住她的手,“就是有他,我才不放心。”
這話,分明是酸的。紫云扭頭看向別處,抿嘴偷偷地笑著。
“我把葵兒留給你,她很伶俐,又是本地姑娘,可以帶你到處轉轉,可以嗎?”
紫云回過頭來,粲然笑言:“太可以了,錦上添花,求之不得!”
“我還會每天給你發語音,如果你不太忙,可不可以偶爾回我,不然,我心里沒底。”
“那就看本小姐高興不高興嘍!”紫云俏皮地戲謔。
聽她主動用起小姐梗,清水意會著又是一笑。
紫云也跟著笑。
話別的時間有點長,向老板過來催了。
紫云紅燙著臉,趕忙抽出手,不舍地別了清水,由向老板引著,先行回房去了。
清水悵然地看著懸空的手,后悔沒有給她一個擁抱。
臨上車前,清水特意把葵兒叫到一邊,給了她一本古書。
“大少爺,這是?”葵兒不解。
“《李太白江南行跡圖冊》,她喜歡。這幾天,你就不用回老宅了,要照顧好她。如果可以,你就帶她走走看看,順道給她講講李白的趣聞逸事、歷史掌故。”
“我?”葵兒慌忙又心虛地直搖頭,“不行,不行。葉小姐面前,我可不敢班門弄斧?”
清水見她要拒絕,暗藏起心底的不淡定,安撫道:“放心,有了這本書,別說是你,就連六歲孩童,也能講出花來。而且,書中的重點,還有補充部分,我都夾了備注便簽。保管你用起來得心應手,毫不丟人。”
葵兒想掩嘴偷笑,這樣的大少爺,終于有了一分人間煙火氣。
“既然這樣,您為什么不直接把書交給葉小姐?那可比放我手里,有價值得多!”
清水的臉上,掠過一絲黯然,話比平時多了些。
“我也想啊,只怕她不肯收。上次送她書,就被拒了。這回先放你這兒,待時機成熟,再給她也不遲。”
“也是,等將來喜事定了,咱老宅木風閣的書,都是葉小姐的。”葵兒伶伶俐俐地笑著,“行,我應了。大少爺,這幾天您要準備改姓禮,怕是抽不開身過來,您不必擔心葉小姐,我自會照顧周詳。”
“好,若少了一根頭發,我拿你是問。另外,我會安排幾個人暗中保護,你只顧讓她開心就好。”
“得令!”葵兒膽肥地戲言。
有了葵兒陪伴,紫云的江南行,可謂收獲頗豐。
白天,在葵兒的安排下,紫云尋覓著李白的行跡,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時空,來到了大唐繁華盛世,觸摸到了一個愛自由的浪子之魂。
葵兒是個極合格的導游,每至一處,總能娓娓講起來歷、典故、逸事。而這些,紫云常能從閱讀過的典籍里,得到佐證。但也有是她不知道的,但依然感性覺得,一切大都是可考的。
這樣的李白,完善了她的知識結構。而她問過葵兒,知她學的是經濟,竟這么懂李白,就更詫異了。清水身邊,可真是臥虎藏龍。
有一次,紫云聽完新鮮的掌故后,忍不住驚喜地問道:“葵兒,你怎么知道得這么多?”
葵兒神秘兮兮地說:“葉小姐,因為我有秘籍啊。”
紫云的好奇心被釣起來,上鉤而不自知,“什么秘籍?可以借我看看嗎?”
葵兒假裝很為難,“這秘籍,也是別人借我的。我得問問秘籍的主人,才能回答你。”
紫云心中黯然,卻不好勉強。
暢游歸來,又是燈火黃昏時。恒之早等在她房門口。紫云沒打算讓他進屋,只是在門口,跟他交流了工作進程。
恒之欲言又止,在葵兒的怒目注視下,委委屈屈地走了。
葵兒也自覺退下。
紫云回到房間,開始了更重要的工作,即不斷豐富專題講稿的內容。幾天下來,她好像打開了一扇新門。以前的李白,只是靜靜地躺在書里,沒有靈魂。如今,當她腳踏土地,實地走訪,哪怕滄海桑田,也覺得離李白近了。
恍惚中,詩仙正衣袂飄飄,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捧著一顆滾燙的赤子心,等她去探個究竟。這時,紫云心中的李白,有著自由又倔強的少年靈魂,可以化作風,變成鵬,成為月光、劍客、仙人、隱士、儒生……
豐富了該豐富的,紫云只覺暢快,滿意地合上電腦。走到窗邊,任風吹,靜眺近水遠景,又勾起了思念。
她拿起手機,第一次主動給清水發了語音,跟他笑談葵兒秘籍的事。
清水問:“是不是特別想要那秘籍?”
紫云回:“是啊,非常非常想要,非常非常好奇。”
清水說:“等著,秘籍這就奉上。”
僅三兩分鐘后,有人來敲門。
紫云疑惑著,趕緊跑去開門,是葵兒站在門口。
“葉小姐,經得主人同意,我來送秘籍。”她又困又笑著說。
幾分鐘前,葵兒睡得正酣。大少爺一個電話,就把她提拎了起來。他命她去送禮物,而且是立刻馬上。
紫云又驚又喜,趕忙接過來。打眼一瞧,竟是本有歲數的線裝書!初步估計,很可能是極有價值的古籍!這可是大寶貝!
“葵兒,代我謝謝書的主人,我一看完,馬上完璧歸趙。”
葵兒打著哈欠,擺手說:“不用,書的主人說,這秘籍送您了。”
不等紫云再問什么,葵兒已經帶著困意走了。
紫云如獲至寶,一刻也等不得了,趕忙打開了秘籍。她翻著翻著,不禁心緒激蕩,手指顫抖。
天啊,這秘籍竟是典籍中,只記錄書名,不見文字的,《李太白江南行跡圖冊》!如果沒有親見,她怎么也不會相信,這本書竟然真的存在。
為了保護古籍,書頁的主人,只是以便簽的形式,做了豐富的標注和補充,用心和工夫顯而易見。紫云忽覺汗顏了,江南是怎樣的鐘靈毓秀之地啊。
清水的語音又來:“秘籍收到了嗎?”
紫云回:“嗯,收到了,也驚到了。”
清水回:“喜歡嗎?”
紫云回:“喜歡到骨子里了。”
清水回:“那就好好留著,因為,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
紫云這才明白,清水就是秘籍的主人。他這樣婉轉送書,是有多怕被拒絕啊。
紫云回:“謝謝你,清水。晚安!”
清水回:“晚安,好夢,想你。”
紫云語塞,卻無法入夢。
因為,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