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杰被抓的消息傳入何家,已是兩天后了。
何杰的父母呼天搶地,聲淚俱下,苦苦哀求何老爺子,想想辦法,救救何杰。
何家老爺子心軟了軟,也不過是瞬間的事。很快,他把心一橫,厲聲痛斥起來:“你們生了個蠢東西,還敢厚著臉哀求?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把這蠢貨送給武家,本指望他能有番作為,緊靠著武家這棵老樹,為咱何家多掙些好處。誰知道,他白吃了武家那么多年飯,驕縱莽撞沒頭腦倒是一點沒丟,武家人的心機愣是一點沒學會!如今栽了大跟頭,比何薇還不如!真是丟人現眼得很!記住,何家不救無用的人,滾吧!”
何杰父母揉揉哭紅的眼睛,放棄了最后一絲希望,心疼難當地拜別了老爺子,互相攙扶著走了出去。他們不過五十歲,經兒子的事一折騰,仿佛一夕間就蒼老了,新添的白發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抬眼看去,竟是說不出的凄涼。
何老爺子懶得抬眼去看。何杰這枚棋子沒了,他需要冷靜地尋找新的替代者。
何瑤的父母躲在人后,將頭垂得低低的,祈禱不被老爺子注意到。可偏偏不遂人愿,說話之間,老爺子已經走到他們面前。挨著的無關之人,識趣地往邊上站了站,騰出了足夠的空間。
老爺子的心情轉好,說話也是和藹得很,“瑤兒還在武家呢吧,煩你二位傳話給她。就說我說的,她是咱何家的新希望,能不能再靠上武家,就看她的本事了。哈哈哈!”
這哈哈哈的笑,瞬間傳遍整間屋子,聽者無不脊背發冷。除了何瑤的父母,其他人也在忐忑地想:不久前敗了個何薇,前兩天又抓了個何杰,如今該輪到何瑤了,不知什么時候,他們也許會成為下一枚棋子。
眾人偷偷地看了一眼何瑤父母,又趕忙轉正了臉面,心底涌動著既同情又慶幸的復雜情緒。
許是愛女心切,何瑤的父親默了默,終于鼓足勇氣,顫抖著聲音說:“瑤兒,瑤兒,心思單純,怕,怕,怕不能勝任。”
說罷,何瑤父親因懼怕,哆嗦著身子,又迅疾低下了頭。他的妻子,何瑤的母親,貼著他站著,一直低眉順眼地沒敢抬頭,只是緊緊地攥手成拳,似乎唯恐手心的冷汗,滴到地上去似的。
何老爺子笑道:“心思單純才好,這可是最厲害的武器。能不能拿下武家大少爺,重獲武家的信任,就看瑤兒的手段了。哈哈哈……”
芰荷苑,小亭內,何瑤體態優雅地憑欄而坐,心緒頗不平靜地望著滿塘的綠。
這樣的時候,怕是不多了,她心說。遂收起紛亂的心緒,暫時寬懷地賞著眼前的風景。這片水塘是真的好,她也是真的喜歡。有時候,她很羨慕漣漪,生活在復雜的老宅,竟能保有純凈的心,有這樣如世外桃源般的自在風景。
一陣風來,拂動田田荷葉,蕩起高高低低的一片綠。忽然,她看見一葉底下,露出一枝綠中淡粉來。
“漣漪,快來看,那兒是不是花苞?”何瑤的聲音很甜,比漣漪的還甜。
漣漪正在泡茶,聽何瑤一說,興奮得差點灑了滾水,燙到白皙修長的手指。她顧不得這些,趕忙放下一葉托荷蓋碗,挨擠著何瑤坐下。
“哪呢?哪呢?”
“那兒,就那兒,立有蜻蜓的荷葉底下。”
漣漪順著何瑤的提示,終于發現了它。她抑制不住滿心的喜悅,輕搖何瑤的肩頭,悅耳地說:“瑤表姐,是花苞,真是花苞!瑤表姐,你知道嗎?這是文君,卓文君的文君。當初就是因為喜歡這個名字,硬是央求母親買來的。兩年了,我等了兩年了,它終于開花了。”
漣漪提起夫人,說起文君,撩動了何瑤本就不平靜的心湖。
昨日夜,趁著漣漪睡去,芰荷苑進入夜的岑寂,何瑤輕輕離了房間,來到這夜風吹的小亭,撥通了家里的電話,聽母親說起了老爺子的傳話。當然,母親隱去了何杰被抓,清水受傷的事。因為事太大,她沒有膽子提。
何瑤很震驚,流著淚說:“不,媽媽,您知道,從十六歲起,我就愛慕大少爺,也只是單純的愛慕而已。哪怕能遠遠地看他一眼,就覺得心滿意足了,不敢再奢求別的。我對他的情感,不想摻雜其他,那樣會污了我的心,也對不住那么好的他。媽媽,我不想做第二個姑姑,成為何家的犧牲品。”
電話那頭的媽媽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瑤兒,難為你了。但身在何家,誰又不是棋子呢?你好好想想吧,為了我和你爸爸,還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還有,老爺子替你辭了舞團的工作,你就暫時踏踏實實地住在武家吧。”
何瑤回到屋內,漣漪正睡得香甜。她悄悄躺下,竟是一夜心事,無心睡眠到天亮。
漣漪并不知何瑤心態的變化與糾結,依舊沉浸在文君含苞的喜悅里。
“瑤表姐,你聽說過文君夜奔的故事吧?嘖嘖,那簡直是浪漫上天了。”漣漪的少女心激蕩著。
何瑤當然知道,但也知道故事的結局并不好。夜奔之后,當壚賣酒,受過多少白眼,終守得云開見月明。文君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幸福生活了。誰知情況驟變,相愛的兩人長期兩地分居。迷失在長安的相如,淡忘了文君,變化了初心。最后雖不至于和離,也不過將就而已。這又有什么意思呢?
“漣漪,”何瑤勉強地甜笑,難掩滿腹惆悵,“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太難了。”
漣漪沉默了,不知說什么好。瑤表姐的暗戀心事,她早就知曉了。為了幫她,她也曾試著跟大哥提過幾次。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她除了慨嘆,又能做什么呢?
“瑤表姐,你人長得好,又會跳典雅的民族舞蹈,不愁找不到好兒郎。我大哥是塊木頭,你何必一棵樹上吊死呢?”
何瑤被她逗笑了,忍不住去捏她的水嫩小臉,“你膽肥了,敢說大少爺是木頭,也不怕被人傳他耳朵里去!”
漣漪這才意識到又忘了形,嚇得趕忙捂了嘴,猶嚶嚶地笑個不停。
等笑夠了,她才說:“瑤表姐,我錯了。走,咱繼續喝茶去,難得的老樅蘭花香,可別浪費了。”
何瑤被她拉起身,笑著說:“好。可是,喝完茶,干什么呢?也怪無聊的。”
“溜出去,唱K,看電影,玩密室……好玩的多了。”漣漪想要她開心,提議去玩這些,雖然她只是聽說,也從未玩過。
何瑤也沒玩過,還是連連搖頭,“都挺無聊的。”
漣漪抿嘴笑了,“我知道了。反正我今天沒課,不用去學校。不如,咱大膽一回,去梧桐苑找大哥?”
何瑤紅著臉不做聲了。她想,離開老宅之前,能見他一面,說上幾句話,也不枉賴在芰荷苑這么多天了。
漣漪飲了盞中茶,下定決心,說:“好,就這么定了,去梧桐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