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循舊例，專題講座的地點，本應(yīng)安排在書店一層的閱讀空間。可年年如此，次次如是，未免缺少新意。后經(jīng)商定，本著不破不立的原則，最終改在了二層茶藝館——水葉間。

對這個改變，紫云舉雙手雙腳贊成。

在北方的時候，她就很喜歡清風(fēng)徐來的茶藝館，只因有她念念不忘的好茶——“荒野綠云”。據(jù)說，這款茶數(shù)量稀少。相應(yīng)的，價格自然高得離譜。她僅吃過一回，還是借了恩師孟教授的光。

至今猶記得那滋味。茶湯入口，唇齒香甜，茶氣凸顯，余味悠長。閉上眼睛，仿佛置身青山微雨后，天地一片清明，溫柔的太陽光穿過薄云，普照綠色荒野，停留在肆意生長的茶樹上。那是一種極自然又極自由的狀態(tài)，像某些狀態(tài)下的李白，卻又不能涵蓋全部。

這樣的好茶，哪怕僅吃過一次，也是神仙般的享受。后來，她有幸另吃過幾款不錯的綠茶，總覺得不像“荒野綠云”那般勾人心魄。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一進茶藝館，云奇老師就給了個大大的驚喜。他說：“既說了好茶管夠，我就自作主張，請大家吃荒野綠云吧。小風(fēng)，這事還要勞煩你，轉(zhuǎn)告老板一聲。”

山風(fēng)擺擺手，“云奇叔跟老板想到一起去了。他特意交待過，招待葉老師一行，必須用荒野綠云。”

特意，還必須？紫云絞盡腦汁回憶，并不記得跟他說過，自己喜歡這款茶的。難道他會讀心術(shù)？難道這就是傳說的心有靈犀？

如是想著，紫云心尖顫了顫，喜悅又添了幾分，整個人開始進入自由暢想狀態(tài)。至于云奇老師又說了些什么，別人有什么反應(yīng)，她是一概不知了。

事實上，反應(yīng)最大的竟是漣漪。因這茶難得，即便身為武家二小姐，她每年也僅能分得二兩左右。偏她又愛茶成癡，自然是不夠吃的。真是沒想到，第一次來“水葉間”，竟還有這口福。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云奇叔叔，這茶可否讓漣漪來泡？”漣漪滿心雀躍，手跟著癢癢起來。

“求之不得！早就聽說，小漣漪跟夫人一樣，能泡得一手好茶。”

聽云奇叔提起母親，漣漪暗收微瀾情緒，甜笑著大方落主座。燒水，溫杯潔具，投茶，沖泡，出湯……整個過程，嫻熟流暢，動作輕柔，盡顯傳統(tǒng)茶藝的精雅氣質(zhì)。

眾人無不目不轉(zhuǎn)睛，好像在欣賞一幅絕美的畫，不由得唏噓感嘆，心贊不已。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何瑤，也忍不住為漣漪暗叫一聲好，并由此想到，漂泊在外的姑母見此場景，是不是也會欣慰一笑？

茶湯泡好，又分茶入盞。漣漪起身，盈盈一推，將茶湯送至諸位面前。

很快，“水葉間”內(nèi)，已是茶香裊裊。品茶之人，無不交口稱贊：好茶，好茶。

幾盞下肚，紫云覺得自己已飄在白云端，開始與詩仙太白暢敘幽情了。

吃茶，評茶，閑談。

時光靜靜流淌。誰也不曾注意到，恒之已偷偷離席，溜到外面來了。

他按照電話指示，來到一處避人角落，確定左右無人時，才敢正常說話。

“喂，哪位？”

“別管哪位，有件事要你辦……”對方直截了當。

恒之聽得出來，對方用了變聲器。這樣鬼祟，必有不可告人之事。

他下意識地想要掛斷電話，只是好奇心驅(qū)使，仍問了一句：“什么事？”

“給葉紫云的講座，找點小麻煩。”對方的語氣有些囂張。

恒之不滿，斷然拒絕：“這樣做太缺德，我不屑為之。”

對方并不打算放棄，“聽說，貴所很看重跟清風(fēng)的合作。但凡來做講座的，只要出了一點點問題，就會被問責，連帶著評級晉升，都會受到影響。”

對方顯是有備而來，連這樣的隱性職場規(guī)則，都摸得門兒清。恒之凜然一驚，身上開始冒冷汗。

“正因如此，我恒之才不屑做。更何況，你想要傷害的對象，是才華橫溢的葉紫云！”恒之保持一貫的倔強，說得義正言辭。

“呵呵，”對方冷笑，開始陰陽怪氣，“我知道，你喜歡葉紫云。只是，你不妨捫心自問，女人和事業(yè)，你更想要哪一個？想想看，你比這女人早去所里，為什么孔教授偏偏選她？難道是因為你比她差嗎？”

這話如刀，刀刀在理，能剮人心。恒之沉默了。這樣的不平之氣，當他得知書店的真正老板時，就開始滋生，慢慢發(fā)酵，升騰了。

他承認，紫云是很有才華，也很有能力，只是還沒到超越眾前輩的地步。哪怕是自己，與她相比，就學(xué)術(shù)領(lǐng)域而言，也是毫不遜色的。

可是，只是因為她是書店老板的女朋友，便比別人多了些機會。所里安排她來，許是迫于壓力。這樣以來，對同樣努力的同仁，實在是不公平的。

對方顯然在給恒之思考時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xù)說下去：“再說了，葉紫云離開研究所，又不會有什么損失。她不是大老板山清水的女朋友嗎？過些日子，再順利嫁給他，事業(yè)就不會在她考慮范圍內(nèi)了。小小研究所，根本留不住她。她遲早會離開的。你這樣做，其實是在幫她……”

恒之心動了。

對方又一陣勸說，句句有力道，砸到了他的心坎里。

猶豫再三，斟酌了又斟酌。恒之終于松了口：“好，我答應(yīng)你。不過，我不要你的好處費。五十萬，對我來說，不過一堆廢紙。我這樣做，只為求個公平，只為幫她一把。”

“哈哈，恒之先生，果然是聰明人，合作愉快！”

再回茶藝館，恒之開始變得心緒不安。他偷偷做了兩個深呼吸，還是覺得室內(nèi)的空氣，不似以前潔凈。就連吃茶人的后背，都似長出了一雙雙眼睛，盯得他無處遁形。

他依舊挨紫云坐，卻心虛地不敢抬眼看她。

紫云知道恒之回來了，正一心在吃茶上，并未注意到他的異常，只是悄聲問：“你去哪兒了？這么好的茶，不多吃上幾盞，也太暴殄天物了。”

恒之微微顫抖著手，端起茶盞，差點晃出茶湯來。情急之下，只得一飲而盡，不辨滋味地說：“果然是好茶。我隨便逛了逛，順便又檢查了一遍線路。”

紫云笑著又幫他斟了一盞，“多謝恒之，我以茶代酒，敬你的辛苦付出。等回了所里，我定會幫你請功。另外，我借好茶一盅，預(yù)祝咱們講座順利，不負所里同仁的殷殷期盼！”

恒之掩藏起愧色，陪她吃茶，“紫云，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對你們女孩子來說，事業(yè)和愛情，哪個更重要？”

紫云坦然又篤定地說：“同樣重要！它們就像我的左右手，缺一不可。”

恒之無言，埋頭吃茶。可是，任茶再好，他因心雜，根本無法品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