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做夢也沒料到，短短一日之內，會二進芰荷苑。

當然，兩次來的心情，是迥然不同的。

第一次是慍怒，慍怒之余，只為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這一次是深深的擔憂，以及潛藏心底的不安。他跟漣漪說不上親密，但畢竟血脈相連。所以，對這個妹妹，無論發生什么，總有那么一絲憐憫與疼惜。

剛剛的賞花會上，陣陣笑聲傳來，明明融洽得很，但并不意味著風平浪靜。

漣漪落水，是失足，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這意外發生在敲打何瑤之后，是不是有著某種巧合？跟夫人明爭暗斗多年，他深知何家的女人不簡單。

何況，他早知何瑤賴在老宅，是帶著何家人的目的而來。也許，她以為有人說項，入住梧桐院，也是輕而易舉的。

誰知蹉跎數日，進進出出，竟毫無進展。尤其是紫云的到來，以及他的態度，讓她意識到希望全無。

百合香事一出，她只有回何家去。只是，她又怎么向何老爺子交待呢？是的，她不會心甘情愿離開老宅，定會想方設法留下來？

如果是這樣，同為何家人的夫人，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作為母親，她應該不會拿親生女兒的性命開玩笑？那么，她就真的會眼睜睜地看著何瑤離開？雖然杜鵑傳話說，夫人這次回來，只想葉落歸根，安享歲月。事實呢？果真如此嗎？

思緒又回到漣漪身上來。以前，他被何杰欺負，被夫人厭棄，饑餓難耐時，是小小的她，偷偷給他送過吃的。他感念這恩情。所以，他明知何瑤利用她，仍舊愿意替她隱瞞，以求護她周全。

他迫切地想知道：漣漪落水，有無性命之憂？如是想著，他不由得又加快了腳步。

是的，不管芰荷苑水塘畔發生了什么，眼下是漣漪性命要緊？

至于其他，徐徐查之，再徐徐圖之吧。忠爺爺說得對，“水至清則無魚，人無利難起早，接管武氏如烹小鮮，不可操之過急。”

到了芰荷苑，是杜鵑親自來迎。她說：“大少爺，夫人讓我等您。”

“您放心，二小姐剛醒，應無大礙。”她又補充道。

清水憂心地點點頭，隨杜鵑進了正房。

客廳內，站了烏壓壓一大片人，有賞花會的，也有聽到消息從各院趕來的。人雖多，卻是鴉雀無聲，只靜靜等待里間的消息。

唯一不淡定的是文璟。他一見清水來，便不顧身上的濕漉漉，失禮懇求道：“大少爺，求您跟夫人說說，讓我進去看看漣漪吧。”

清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記得，章家文璟向來沉穩，在眾元老家的少爺中，算是出類拔萃的。

眾目睽睽之下，他竟如此失態，莫非也是一個情字？

只是，帶文璟進去，確實太不合規矩了。雖然他清水自認，并不是死守規矩的人，但夫人在場，當面違拗總歸是不妥當的。

趙梅兒離文璟最近，也沒想到他會這么唐突。又見清水淡淡的，就上前來拉過文璟，又熱眼偷瞄了一下清水，遺憾地站到一邊去。

遺憾之后，趙梅兒又開始暗自慶幸，多虧大少爺有喜歡的人，不然非被爺爺逼著嫁給他不可。那她豈不是要掉進冰窟窿里？如果可以，她愿意選擇像文璟這樣的，年輕又陽光，溫柔又多情。

余人見到大少爺，紛紛讓出空道來。

清水這才得以敲門而入。進去后，門又迅疾關上了。

里間內，王中醫已給漣漪號過脈，也斟酌著開好了藥方，交到了杜鵑手里。

“夫人放心，二小姐已經醒轉過來，再服幾劑湯藥，調理幾天就好了。”

夫人微微一笑，“您的醫術，我自然信得過。煩您走一趟，真是多謝了。只是，老規矩……”

王中醫常行走老宅，自是深通世故人情，只微微笑道：“那是當然，老朽自當守口如瓶。”

“杜鵑，好好送王老。”夫人笑著吩咐。

“王老，這邊請。”杜鵑笑著做出請的手勢。

王中醫與清水目光交匯，頗有意味地頷首笑了笑，然后才輕輕地出了門。清水明白，王中醫是在提醒自己，記得按時換藥，心口的傷才能盡早痊愈，便朝他感激地點點頭。

門一關，偌大的里間，只余驚魂甫定的何瑤，躺在床上臉色發白的漣漪，滿臉怒氣的夫人，以及新進來的清水。

夫人臉色凝重地看了清水一眼，又扭過頭去盯著何瑤瞧，像要瞧穿她的肺腑似的。

“瑤兒，告訴姑母，這事是誰做的？”

這質問如同鋒利的尖刀。任憑心志堅定的何瑤，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稍稍鎮定之后，何瑤才語焉清晰地說：“當時，我們一起高高興興地賞文君，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誰知，一個不留神，漣漪腳下打了滑，朝水塘跌去。當時，我想要拽住她，無奈離得太遠，待沖過去，已經來不及了。多虧有文璟在，不顧一切跳下了水，才救回了漣漪。”

夫人想了想，“這么說，漣漪是失足落水，與他人無涉了？”

“是的，姑母。據瑤兒所見，確實如此。”

夫人點點頭，“你剛說的文璟？就是章家的那小子？”

何瑤說是，至于他對漣漪的情誼，卻不敢提只字片語。畢竟，漣漪才剛剛十八歲，在姑母看來，尚不到談情說愛的年齡。何況姑母為人，從來不信什么忠貞不渝堅不可摧的愛情。

聽何瑤這么說，夫人似消解了心中疑惑，轉頭對清水說：“你看，這事該怎么處理？”

“事關漣漪，查是一定要查的。不過，也不可操之過急。夫人您看呢？”清水平靜地說。

夫人心說：好一個大少爺，又把難題踢回來了。

清水見夫人似乎認同了自己的說法，便走到漣漪身邊，輕聲問：“漣漪妹妹，你覺得，還好嗎？”

漣漪平躺著，努力略欠了欠頭，擠出一絲笑意，弱弱地說：“多謝大哥關心，漣漪沒事的。聽說葉老師身體不大好，如今怎么樣了？我派人過去瞧，您總不讓見。漣漪……漣漪很是擔心她。”

清水笑道：“那你快好起來，來梧桐院找她玩。她已經好多了，也老跟我念叨你呢。”

兄妹二人對話，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夫人奇怪，什么時候，他們竟這么親密了？

漣漪笑謝了清水，又去拉夫人的手，“母親，在這老宅里，除了您、大哥，還有瑤表姐、葉老師，你們都是我最親最愛最敬的人。”

聽漣漪這么一說，何瑤本就眼圈微紅的雙眸，終于滾下清淚來。幾乎同時，人也有些支撐不住，跌坐在漣漪床邊，說了句“好漣漪”后，便哽住了不能語了。

“母親，您太忙了，大哥也長不回來。杰哥哥，跟我也不親近。這些年，多虧有瑤表姐，我才不致太孤單。求母親，留下她吧。讓她多陪我幾天。我現病著，很需要她。等我好了，再讓她回家去，好不好？”漣漪說得動情，清淚順眼角滑落。

夫人沉默不語，卻拿眼瞧清水。

漣漪會意，又向清水懇求說：“大哥，求求您，幫我跟母親說說。瑤表姐，其實很苦，就讓她再留幾天吧。”

清水心里狐疑，只覺落水太巧，卻禁不住漣漪的苦苦哀求，只得說：“夫人，那就讓何小姐留下吧。”

夫人樂得順水推舟，自然滿口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