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拔出U盤，不舍地關閉了電腦，看著水葉間，空蕩蕩，悵悵然，久久不忍離去。

這是研究所與清風徐來合作，江南站的最后一場李白專題講座，也是她短暫絢爛講座生涯的告別之場。

這一切，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依舊覺得太突然了些。講座開始前十分鐘，她才得到確切消息，即江北及其它地區(qū)的講座，所里安排好了接替的新人。

這就意味著，后續(xù)的工作，將與她再無緣分。

這本是她主動申請的。但做出暫別的決定，確實本不在她的計劃之中。

在此之前，她甚至曾無數(shù)次暢想過，等到專題講座劃上圓滿句號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定然明朗暢快，如同春陽之下，那春風送的多彩風箏，自由自在，飛向湛藍的天空。

可惜，她暫時飛不成了。因為連著風箏的長線，牢牢地抓在清水的手里。她仿佛看到他，滿心不舍，卻不肯開口留她。她有心，能感受，怎能自在飄然而去？

結束講座，她稍作停留，把凝聚心血的PPT，全部發(fā)到了新接替的同事郵箱。

在注重知識版權保護的時代，這樣不藏私的做法，等同把嘔心瀝血的研究成果，無償拱手相讓他人。的的確確，很另類，也很了不起。

同事自是感激涕零，千恩萬謝。

紫云倒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她的恩師孟教授，也是這樣的人。他常說：學問一事，過于敝帚自珍，是萬萬要不得的，不藏私，重傳承，方稱得上通透曠達。

紫云深以為然。學問如同典籍，只有流動起來，吸引更多的人去參與，才是傳承不息之道。

當然，傳承并非不加甄選，尤其文學一事，并非牛鬼蛇神均可兼收并蓄。至于嘩眾取寵博人眼球者，只為賺取短期利益，也是得意一時，無法走長遠的。

不過，萬事不可強求，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只要合理，也是值得尊重的。

紫云覺得想得遠了些，主動收回紛飛的思緒，回到眼前暫別之事上來。

本以為做足了心理準備，可以平靜坦然地告別。誰知真到了這一時刻，終究控制不住心底的惆悵。遺憾，不可能沒有，但她決不后悔。

還記得，她曾對薇薇的選擇不以為然。沒想到，輪到自己身上，她也要為愛人暫舍事業(yè)了。真真應了這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薇薇要知道自己這么做，會不會先哈哈大笑，再嘲弄地反復追問：這么快打臉，就問你，疼不疼？

疼不疼？當然疼！只是一想到清水，就算再疼，也是能承受的。

至于原因……

有天晚上，清水比往常回得更遲一些，不，確切地說，是遲了很多。

紫云歪在沙發(fā)上，手里捧著書，似乎在讀著。只是，書頁已經(jīng)很久沒翻了。稍有風吹草動，她便豎起耳朵去聽。心想，若是他回來了，我要第一時間，躲在門后。結果，不是他。如此數(shù)次，心緒漸不安。

入住小公寓以來，紫云養(yǎng)成了等他的習慣。只要他不說不回來，她就一直等，總能等得到。

他晚歸，肯定是被什么事絆住了。可千萬別是什么壞事才好。想著想著，不安逐漸加重。

她放下書，端坐著，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起來。

凌晨三點多，清水才回來。

紫云跳下沙發(fā)，朝門口跑去，一眼見他，就發(fā)現(xiàn)他很反常。

一進門，他什么也不說，只緊緊地抱住了她。他的力氣很大，前所未有的大，箍得她差點透不過氣來。

紫云試著推了推他。他這才察覺，略松了松手，卻仍是抱著他，不肯徹底撒手。

“怎么了？像個孩子似的，黏人。”她軟語詢問。

他默了默，欲言又止，最后只說：“抱抱你，就沒事了”。

所答非所問。

紫云知他在刻意隱瞞，除了心疼，唯有默默回抱緊他。

“有你真好。”他喑啞著聲音說，將她橫抱起來，放回床上，幫她蓋好了被子。

紫云半閉著眼，等他的晚安吻。誰知什么也沒有，反常，太反常。

紫云睜眼瞧他臉，撫上他長長的睫毛，溫溫柔柔的。

他任她動作，卻一語不發(fā)，似乎在沉思，顯得憂心忡忡。

“真的沒事？”她再問。

清水回過神來，只強笑著說：“沒事，放心。很晚了，你快睡吧。我還有事要忙……”

說完，他徑自轉身，心事重重地，回房去了。

天剛蒙蒙亮，山風照例來接清水，時間比往常要早些。

紫云正在做早餐，清水還在洗漱。

紫云悄悄叫過山風，輕輕關上了廚房門，半真半假，半唬半詐，向山風套話。

山風也是滿臉憂色，望向洗漱間，“大少爺不讓說，怕你擔心。”

紫云假裝不在意，笑著說：“愛說不說，只是以后，再別想嘗到我的手藝。”

山風想了想，覺得透露一點點，也算無妨礙，便說：“何家狗急跳墻，對忠爺爺下手了。”

紫云心下駭然，正要再問什么情況，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清水走出來，好在很快，又轉身進了衣帽間。廚房二人才稍松了一口氣。

“忠爺爺，他……”紫云不敢問他是死是活之類的話。

山風明白她要問的，只說：“暫時沒事。”

怎么可能沒事？

接下來的幾天，清水不再回公寓。

偶爾來電話，乍一聽去，他說話如常，溫柔平靜，實則滿心憂慮，備受煎熬。

山風每天過來一趟，看看有什么需要，置辦齊了，就又急匆匆離開了。

無論紫云怎么追問，山風除了搖頭，不肯再透露哪怕半個字。

在緊張的氣氛里，她憂心不已。這就是她做出取舍的原因。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怎能不管不顧，沒心沒肺地飛往各地，安心去準備專題講座？

即便勉力支持，心一旦雜了，便會失去太白精神。她不屑為之，也不能為之。

雖說暫留江南，不過蝸居小公寓，不見得能做什么。但起碼，清水疲累時，可以給他一個擁抱，突遇變故時，可以守在他身邊。

“葉小姐，該走了。”云奇來催，打斷了紫云的思緒。

“好的。”

紫云戀戀地回望一眼水葉間，終于灑脫地轉身，隨云奇走了出來。

外面的天空，已是陰云密布。也許很快，一場大雨就要傾盆而下。

“云奇叔，這段時間辛苦您了，再見！”

“職責所在，不必說謝，再見！”

這時，天更陰沉，烏云翻滾，風也刮起來了。

紫云逆風而行，去找她的車。快到停車場時，被剛到的山風叫住了。

“快跟我走！忠爺爺要見你，再晚，怕來不及了。”

忠爺爺，來不及……

不好的預感，瞬間襲來。紫云差點站不穩(wěn)，連怎么上的車，怎么關的車門，都記不清了。

車行半路，大雨已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