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S市豐富的夜生活還遠沒有開始,四川路剛剛蘇醒,人不是很多,許多夜市攤正準備開張,店員們忙著把矮桌小凳擺好,一箱箱啤酒擺在攤鋪后面,用來烤肉烤魚的燒烤爐子剛升火,藍紅相間的火苗子從爐子里竄出來,把燒烤師傅的臉膛映得黃澄澄的。
黃明和陳兵約在四川路見面,不為別的,只因為這里是他們倆曾經的據點。記不清什么時候開始,四川路雨后春筍般的冒出了許多燒烤攤鋪,短短兩年時間便發展成為S市最熱鬧的夜市一條街,當時四川路初具規模,遠沒有今天這般熱鬧,整條街上就是零零星星的兩三家燒烤店面,他們兩個剛參加工作不久,同做一個工程項目,每天起早貪黑地玩命工作,工作總結會的表揚題名上卻老看不見兩人的名字,心情郁悶,加上兩人比較臭味相投,于是每每加完夜班,總會到這里喝上兩杯,互相發發牢騷。初入社會,理想與現實落差太大,總要有人傾吐,分擔這種郁悶,雖然解決不了什么實際問題,但年輕人恢復能力強,今晚發完牢騷,晚上回去睡上一覺,第二天又能精神氣爽、斗志昂揚地繼續投入工作,可以說陳兵那段被老員工打壓的灰暗時期,都是由黃明陪伴著度過的,現在陳兵回憶起當時兩人扯閑篇的許多話題和細節,依然清晰,仿佛它們就發生在昨天一樣,自己還是一個毛手毛腳不通人情世故的愣頭青,只想憑著自己的滿腔熱情在紛繁雜亂的社會開拓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
“陳兵,老實交待,你把家搬哪去了?搬家也不告訴我一聲,讓我白跑一趟!”黃明還沒坐穩屁股,就埋怨著自己的朋友,然后抓過面前那杯啤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等了一會,滿意地打了個酒嗝出來,說道:“好爽!”
陳兵也不答話,為黃明再倒滿一杯,輕碰了一下他的杯子,然后把自己杯里的啤酒一口氣喝光,冰涼的啤酒從喉管里一路流下去,一股令人渾身舒爽的酒氣從胃里一直彌漫全身。他笑吟吟地看著黃明,他知道黃明的話還沒說完,后面肯定還會出來一通跟今晚主題不搭調的東西。
果然,黃明也沒打算讓陳兵從實招來,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這人就跟解放前的國民黨特務似的,做什么事情都神神秘秘,太隨機了,靠,等別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把生米煮成熟飯了!”
“哈哈,不就是搬了家,關了幾天手機嗎?哪來那么多神叨叨的東西,還國民黨特務呢,你怎么不說中南海保鏢啊?再說,我不是怕你業務忙,沒敢打擾你嗎?按照你一貫的作風,每次放長假,你哪次不是不見蹤影,失蹤幾天,收假之后滿臉菜色地出現?還好意思說我!”陳兵開始翻起了陳年舊帳,上次國慶節,他約好了黃明一塊出去旅游,誰知道剛一放假,這小子自己跑出去花天酒地去了,醉生夢死幾天不見人影。
“過去的事,還提它干嘛?多沒意思!”黃明老臉一紅,訕訕掩飾道。燒烤攤老板正送來十幾串熱騰騰香噴噴的烤肥牛,黃明忙抓起幾串給陳兵遞過去,“來,趁熱吃,等會涼了味道就不地道了。”
“怎么了?現在就想堵我的嘴啊?”陳兵接過烤串笑道,“我也就是幾天前挪的窩,搬到長虹路那邊的青年公寓去了。”
“嗯?你揀到錢了?”黃明把烤肥牛塞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咀嚼著,吃得滿嘴流油,也不管不顧地說道:“那的房子可不便宜啊!少說房租也要一千多一個月,你才剛剛找到工作,還是試用期,工資又不高,能頂得住嗎?實在不行,搬到我那去住算了,我一個人在家也閑得慌,多一個人吹牛也好啊!”
“什么,要一千多?”陳兵詫道,“那么貴?”
“廢話,怎么,你一個月房租多少?”黃明倒是很感興趣。
“本來是八百,負責解決房東的晚飯,每個月少兩百五用作伙食費,現在是五百五十塊一個月。”
“天啊,這房東是誰啊,不是開善堂的吧?專門救助窮人?他還有多余的房沒有,我也租幾間,再轉手租出去,每個月凈賺它幾千塊,這錢還來得容易。”黃明夸張地說道,不過按照那邊地段的市價,他說的倒還在情在理。
“房東你也認識,林蓓蓓,原來在我車禍住院的時候你見過,那邊的房租真這么貴?”陳兵一時還接受不過來。
“哦,哦,哦!”黃明依次把哦音提高,恍然大悟地點頭道:“原來是她啊!這樣就沒什么了,唉!為什么我就沒這個命呢!”
陳兵爭辯道:“說什么呢?我跟她沒什么,只是普通朋友,你這人思想太齷齪,什么事情都愛往那方面扯!”
黃明呵呵一笑,盯著陳兵道:“你說這話,你信嗎?你住院的時候她就是你‘未婚妻’了,現在又住在同一屋檐下,天天見面,孤男寡女,干材烈火,日久生情,說不定過再過幾個月,假未婚妻就變真的了,哈哈!”
“日,她們家兩套房子,我租另外一套,哪有住在同一屋檐下了?”
“好了,好了,不用跟我解釋了,呵呵,此地無銀三百兩,你越解釋越有問題,其實林蓓蓓不錯啊,比你原來的那個呂金金強多了,人又漂亮,心腸又好,家境也不錯,你還有什么好猶豫的?換做是我,出院第二天,直接買個戒指跟她訂婚,把事情給辦了,省得夜長夢多,現在像這樣的好女人不多,你可得激靈點,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黃明一臉竊笑,莞爾道。
“咦,黃明,你左嘴角怎么有顆大黑痣,以前我怎么沒注意啊?”陳兵指著黃明的嘴,一副發現新大陸的樣子。
“哪?哪?”黃明忙用手摸了摸嘴,除了一手的牛油,也沒摸出什么其他東西,他隨即醒悟道:“靠,陳兵,你說像媒婆呢?”
“難道不像啊?整天東家長西家短的,要是擱舊社會,你肯定是金牌級的,哈哈!”陳兵樂出聲來。
黃明不急不惱,慢悠悠道:“反正話我先撩下,你和林蓓蓓肯定有門,就看你想不想了,你總不能讓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厚著臉皮倒貼你吧?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啊!”
陳兵把杯里剩下的啤酒全都灌下肚,皺眉道:“算了,不說這個,惹人心煩,今天出來喝酒聊天,說著說著怎么又扯女人身上了,現在我沒那個心思,低潮期!”
“瞧你那點出息!”黃明鄙視地注視著陳兵,“一個呂金金就讓你趴下了?我靠,那種女人不要也罷,好險你們倆沒結婚,萬一你們真結婚了,估計你離婚以后這輩子就當和尚了!低潮期,你還真能掰,你以為你是海浪啊,人家海浪可比你強,雖然低潮不斷,但也高潮迭起,一浪接著一浪的,你行嗎你?”
“呃,黃明,別再提那個名字了,我都快忘了,你又提起,其實她也沒錯,沒什么好責怪的,我和她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在一起,到最后還是會分開的,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她說的對,男人是應該有自己的事業,不管事大事小,總要做點什么,不然渾渾僵僵地一天過一天,像溫水煮青蛙一樣,等水燒開了,青蛙已經沒有力氣跳出鍋里了。”陳兵一口一口慢慢呡著新滿上的酒,表情淡然。
黃明聽完,一手拍在陳兵的肩膀上,死死按住,像剛認識他一般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陳兵,你,成熟了!”
“我靠,黃明,你滿手都是油,我這衣服可是剛洗的,班尼路,牌子貨!”陳兵一巴掌拍開黃明的臟手,但已經來不及了,一個油爪印清晰的印在肩膀上,好在衣服是黑色的,不然真給黃明廢了。
“手誤手誤,呵呵,果然是牌子貨啊,擦手都擦得這么干凈!”黃明不知悔改地細細看了看陳兵衣服上那個爪印,又看看自己的手,幸災樂禍道。
“日,你丫是故意的吧!”陳兵搖頭苦笑道,“你怎么不把嘴也順便擦了?”
“兵哥,你還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啊,連我的下一步打算都猜到了,牛,實在是牛!哈哈!”黃明做勢要把嘴巴往陳兵衣服上湊,被陳兵用串肥牛的竹簽逼開,他躲過竹簽,向正往殷紅炭火上的各式烤串刷作料的燒烤攤老板叫道:“老板!卷筒紙!難道要我們用衣服擦嘴啊?”
忙碌的老板急忙道歉,吩咐旁邊的小工給他們送紙,黃明還不依不饒地對陳兵抱怨著:“唉,一點服務意識都沒有,怎么跟得上時代的脈搏啊?”
兩人一邊吃著烤串,一邊喝冰啤酒,海闊天空隨便瞎聊,陳兵知道,沒有三四瓶酒下肚,黃明是不會說到正題上的,他也樂得放松,這幾天拼命寫程序,人都變得機械起來,出來吸收一點人氣也好,至少可以證明自己尚在人間。兩人蠻長一段時間沒在一塊喝酒吃肉了,現在感覺格外親切,陳兵莫明其妙地聯想到一句本不應該出現的俗語:小別勝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