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落霞滿天,真是個好天氣,因為這天氣,人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阮飛煙端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內反映出來的女子,那妝容恰到好處的嬌艷,顧盼生輝的神態讓人百看不厭,果然是天生一個美人胚子,縱然為后宮之事奔波,又生下美順,當年風韻依然不減半分,反而更見成熟吸引。
凌香替她挽好發髻,她說:“娘娘,您挑一下發釵。”說著便把鋪著紅綢布的托盤放在阮飛煙跟前,阮飛煙掃了一眼,上面的貨色均比平時艷麗,如此打扮,不過是為與平日不同罷了,是不一樣的,那是要面圣,當然要討得皇上歡心了。
可是她看了一眼后將發釵推開:“把我那支踏雪飛云玉釵拿出來吧。”那是一支千年不用的玉釵,比不上金釵銀釵珠釵的華麗,卻無比珍貴,整個后宮,或者可以說整個北京城只有這么一支,當年皇上得到那塊碧云玉后動用最好的雕玉師傅打造出這支名貴無比的玉釵,只為博那時還是美人的阮美人一笑。
現在的阮飛煙當然不知道當年的阮美人看到這支玉釵后到底有沒有嫣然一笑,但卻知道這支釵對她來說真的很珍貴,因為這支釵凌香一直替她保管著,隔些時日便會拿出來擦去上面幾不可見的微塵。
凌香見她這么一說,怔了怔,隨即到:“娘娘的玉釵也有好幾種,不如挑一下?”
阮飛煙覺得不妥,轉過頭去,看到凌香一閃而過不自然的神色,她問:“怎么了?那支玉釵有問題?”她只想著該不會凌香拿出來拂塵的時候失手跌碎了吧?畢竟是玉器,難免會有這些意外發生。
凌香將那個盛著華麗釵子的托盤拿起來,不敢看阮飛煙的目光,然后道:“娘娘,真的忘了嗎?”
看到一向懂事聰明的凌香如此扭擰,阮飛煙心中有說不出的煩燥,她道:“凌香,你是知道的,自從荷花池一事我便——”
她聽見凌香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娘娘,當年萬歲爺賜給娘娘猜一無二的玉釵,娘娘卻因為皇上陪娘娘的時間太小而出言不慎,皇上一動怒,好幾天都沒來煙荷宮,改去了蓉妃的宮里,也就是那時,蓉妃傳出有孕的消息,這個消息把娘娘打擊得一蹶不振,好幾天不吃不喝,把宮里的奴才都嚇死了,皇上知道后趕過來時娘娘已經餓得有氣無力,皇上跟娘娘說為什么要賭氣,明知道朕心中只有你,你偏偏跟我鬧。娘娘卻說皇上是一國之君,怎敢叫皇上掛念。皇上無名火起,拂袖而去。娘娘便叫奴婢將玉釵收起來,說再也不想見到它。”
原來這玉釵還有一段這樣的故事。
罷了,本以為自己有多珍惜那支玉釵,如今聽來,為了這支釵差點跟皇上生疏了,反而覺得不值。她重新審視凌香拿給她的那些釵子,指了幾枝尚算入眼的來戴。凌香也不再說話,默默幫她穿戴整齊,眼看外面天色已晚,凌香道:“娘娘要不要先吃點什么來墊墊肚子?皇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
阮飛煙擺手:“推沏一壺茉莉茶來吧,我就聞著那香等著皇上。”
“是。”凌香退了出去,親自沏了一壺茉莉花茶進來,茶香濃馥,頓時滿室飄香,蓋過了胭脂水粉的庸俗的味道。
更漏在響,窗外風吹過樹葉沙沙的聲音傳進來,除此之外,整個煙荷宮像沒有人一樣,寂靜。
天色慢慢暗下來,像有人在天邊拉著一塊黑布一樣,逐漸將藍天遮起來。終于,整個天都黑了下來,有宮女進來點燈,煙荷宮又是一片光明。
朦朧的燭火映在她的臉上,有種不真實的美。
等人,確實是一種折磨,但如果這個人是值得等的,便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百無聊賴中,阮飛煙睨見墻上那把劍,那把叫流光的劍,師兄說這把劍就是她,人在劍在,人亡劍毀。
正愣著出神,皇上的聲音卻響起:“想什么呢?”
阮飛煙回過神來,將思緒拋于腦后,朝皇上笑了笑,道:“在想皇上,皇上就來了。”
皇上坐在她身邊,摟著她輕問:“想朕,是這么想的么?”
她回頭輕笑,隨即盯著皇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然后調皮地道:“要不然,是這樣?”
皇上伸出戴著扳指的手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愛妃又調皮了。”
“也只有皇上才會看到這樣的煙兒。”她溫婉地倒在皇上的懷里。
皇上將她緊緊擁在懷里,嘆息著道:“煙兒,朕用了三年的時間才記住了你的生日。”
阮飛煙卻在想:你記住了,我卻又刻意忘記了。想是這么想,隨即她便笑著仰起頭道:“謝主隆‘記’。”
皇上對于她的大度總是抱歉,有誰是睡到半夜,聽見某位妃子或貴人有事推了他出去,說那邊要緊,又是誰提醒他別冷落了皇后,縱然不愛,她也是六宮之主,也是皇上的結發妻子?一思及此,他的歉意便排山倒海地涌來,覺得就算將江山拱手相送也難平心中歉意,除了歉意,還有不可多得的愛意,他在想,或許今生都不會再有像阮飛煙這樣的人了,聰明,美麗,細心,又孩子氣,她終究是——特別的。
沉默半晌,他問:“煙兒?”
綣縮在他懷里的阮飛煙動了動,她回:“皇上?”
“還沒吃東西吧?”
“一直在等皇上。”
“下次——”
“嗯?”
“就算等我,也要先顧著自己。”
阮飛煙撒著嬌說:“可是皇上不來,煙兒吃不滋味。”
如此美人撒嬌,說得又是那么中聽的話,怎教人不疼她?弘歷一笑,長身而起:“來,陪我喝幾杯。”
“煙兒不勝酒力。”
弘歷狡猾一笑:“如此甚好!”
阮飛煙不依地道:“皇上好壞啊。”
弘歷哈哈一笑:“壞就對了。”
宮女陸續將菜上了,弘歷與阮飛煙對坐,舉杯相視一笑,弘歷道:“煙兒又長一歲,我祝煙兒永遠美麗,健康快樂!”說完先飲為敬。
阮飛煙也含笑舉杯:“煙兒也敬皇上,愿皇上健康常樂!”
弘歷呵呵一笑:“煙兒未飲先醉。怎么不叫我四爺,而叫皇上。”
舉在半空的手頓了頓,隨即被主人召回,仰頭喝干杯中酒后,她嫵媚地笑著道:“四爺,煙兒再敬你。”說完手一擺,親自給自己的杯子滿上。
弘歷含笑看著她因為酒而微紅的臉,燭光搖晃,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子。
胡亂吃了點東西,肚子不再餓之后,阮飛煙還在想,皇上會送什么東西做為生日禮物時,只見皇上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她愕然:“皇上?”
弘歷搖晃著朝著她來,他道:“煙兒,咱們好久沒有好好在一起了。”
阮飛煙瞬間知道了他的心思,頓時羞紅了臉,連脖子都紅了。她垂下頭。
弘歷伸手將她拉起來,在她耳邊呵氣:“煙兒,你知道嗎?你一直讓我欲罷不能。”
“四爺——”
“讓我說完。”弘歷頓了頓,又道:“那日你被查出與嫻妃的滑胎有關,我的心就痛得不行,皇后與眾妃嬪又在數你的不是,雖然都是無中生有,可是種種跡象都指向你,你不會知道,如果你真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辦?那時我就想,如果煙兒沒了,我也不活了——”
阮飛煙大吃一驚,這些,弘歷從來沒有跟她說,如今借著酒意說出來,她才知道弘歷心中真的有她,并且愛她如生命。
忽然之間感動得落淚,弘歷看見她的淚如斷線珠珍般跌落,捧著她的臉,輕吻著,像要吻干她的汗一樣。隨即又喃喃地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因為四爺心中知道,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可是我是君王,我有許多不由自主,煙兒,你明白我嗎?”
阮飛煙含淚點點頭:“四爺,我都明白。”
弘歷隨即又嘆息一聲:“如果不用依靠朝中大臣,我可以只娶你一人為妻,便心滿意足了。可是江山還得靠他們打下來,我所擁有的,不過是先帝遺留下來的,有時我想,多希望自己能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那樣,我便不用靠他們了。”
阮飛煙好想說:有你,我便早已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了。可是終究,她還是沒說。這種矯情的話,她說不出來。她已經無須再討他歡心了,正如他曾說:煙兒,你心里有我,我很高興。
她只是說:“四爺心中有煙兒,煙兒已經很高興。”
弘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后宮之中所有女人都像你這樣,我就少操很多心了。”
阮飛煙則深深地嘆息一聲,終究,他還是忘不了拿她跟別人比。
如果有一天,有一個女子比她更懂事,更能揣測到他的心,更美麗,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比她好,他是否仍然會記得阮飛煙這個人?
畢竟,歲月催人老,時光飛逝,再美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她不是害怕老,而是這個自然定律誰也沒法改變。到時,他依然是今日的他,她還是可以霸占他整個人,整顆心么?
以后的事,又有誰知道?
紅燭滴淚,似在訴說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那個男主一直愛著那個女主,直到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