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皇上去了皇后那里,阮飛煙便可趁機將睡眠補回來,可是正準備就寢之時,雪梅出現在房中,她垂手站在一旁道:“小姐!”
“今晚凌香守夜,你怎么還在這里?都這么晚了,還有什么事嗎?”阮飛煙打著哈欠,忍著睡意道。
見她這么累,雪梅確實不忍,可是她還是說:“小姐,大師兄在樹林那邊等著小姐。”
“大師兄?哦,每月十五他都要進宮看看我,不過我人好好的,額娘在宮外也好好的,我也沒什么不放心的。”阮飛煙覺得睡眠對人來說真的太重要了,此刻的她感到腦袋開始短路,只是大師兄深夜進見,一定有要緊的事。她站起來:“隨我走一趟吧。”
雪梅點頭,深夜中,借著夜色掩護,兩個穿著夜行服飛過屋檐,漸漸往小樹林方向飛躍,自從阮飛煙將氣調順后,這短暫的輕功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什么難度。
來到相約地點,只見大師兄白衣飄飄迎立在晚風中,猶如白衣仙子般飄逸,阮飛煙看到后忍不住笑著道:“夜間行動都穿白衣,大師兄是侍著自己武功高啊。”
雪梅聽到她這么說,并不去挑明,大師兄穿成這樣,是因為他知道每日一次的會面多么珍貴,又怎么舍得用黑衣去掩蓋他出色的身形與英俊的面孔,可是朗有情,妾沒意。一入宮門深似海,再也不復當初了。
旋施夜含笑點頭:“多日不見,師妹還好嗎?”
“托師兄的福,師妹還好。”
客套的場面話已經說過,旋施夜也不再擔擱時間,教了幾招新式劍術給她后,趁歇著的時間道:“師妹,宮中可有一個貴人叫司徒素盈?”
師兄這么問,應該是有備而來的,不然他又怎么知道宮中有貴人叫司徒素盈?阮飛煙也沒有浪費時間,點點頭道:“師兄今晚就是為了她而來?”
小小一個貴人,何須動到大師兄開金口,看來司徒素盈真的不簡單。
旋施夜道:“煙兒,師兄今日是來告訴你一個事實的。”
事至今日,還有什么事是她阮飛煙所不能承受的?她淡然一笑:“師兄說便是。”
“司徒素盈,實則是煙兒同父異母的親妹妹。”這話如石頭扔進平靜的湖面一樣,激起的浪何止千層啊。
阮飛煙怔了怔,秀眉一皺,似乎沒聽懂他的話。旋施夜嘆了一口氣:“煙兒,你明白嗎?她——是妹妹。”
“可是——可是我記得阿瑪沒有這么一個女兒啊,又或者,她是府外生的?就連性氏都改了?”她姓阮,這是不會錯的,而司徒素盈卻姓司徒,又怎么可能混在一起講呢?
早就預了她有這么一問,旋施夜解釋道:“你額娘當年懷著你嫁進阮府,成了四姨,而你生下來沒多久,你的親生父親又續了一房,生下司徒素盈后惦念著你與你額娘,司徒素盈的母親乃京城望族,怎么忍受得了自己的丈夫對一個已是別人妻子的女人念念不忘,一怒之下帶著孩子回到娘家,后嫁給青梅竹馬的司徒家,自此,羅素盈改名司徒素盈。”
“羅素盈!”阮飛煙喃喃地道。嘴里這么念的時候,心中升起一個人:“好巧,師父也姓羅。”除此之外,阮飛煙對師父一無所知。
旋施夜凝視她的眼睛:“他——正是你的阿瑪。”
雖然聰明如阮飛煙,早就猜到,只是這幾個字從旋施夜的嘴里吐出來時她仍然吃驚不小,之前的睡意全無,退后兩步后,由雪梅扶著,她結結巴巴地問:“師兄,此話當真?”明知道旋施夜從來沒騙過自己,一次都沒有,這次,也絕對不會是戲言,可是,可是她仍然不敢相信。
自己真是師父的女兒?那么阮瓊天又是什么?阮府又怎么一回事?還有自己的額娘——
命運真會開玩笑,以為穿過來就大富大貴,從此衣食無憂,穿過來已是阮妃,經過一番怒力下又晉升為貴妃,還以為好日子在后頭,可是,居然自己不是阮家的孩子,就連庶女都不是,那么,這幾年為保阮家自己刀里來火里去又算是什么?
握著流光的手緊了緊,緊緊咬著下唇,始終忍住沒有發作。
旋施夜知道她心里難過,叫了這么多年的阿瑪瞬間成了外人,那些兄弟姐妹一個個都沒有血緣關系,再也沒有血濃于水這么一說,而她額娘——卻仍然寄人籬下,怎不叫人難過,可是難過是一回事,事實——又是一回事,他不得不回答:“當真!”
這兩個字如雷一樣在頭頂炸開,阮飛煙自問身體沒問題,可是居然險些站不穩。
半晌,她艱難啟齒:“師兄這番到來,是想讓本宮照顧同父異母的妹妹?”
“不是我的意思,是師父的意思。”
師父,那個才是自己的親父,那個身上流著的血與自己的血一樣的,當年他跟自己的母親發生了一段怎樣的故事,后來母親又怎么會不辭而別?更未婚先孕?那時的未婚先孕如果被人發現,可是要被活活打死的。額娘憑著聰明與姿色嫁入阮府是唯一可以操控的事,也是可以預料以及理解的事,但為何——羅——師父怎么知道這一秘密?唯一的解釋便是額娘跟他仍然藕斷絲連。
阮飛煙轉身,伸手撫著松樹的針葉,一根根那么纖細,那么刺手。常年如春,從沒有凋凌的那一天,是松。
可是她呢?她像什么?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只不過被踢來踢去,仍然是因為她有存在的價值。
心好冷,從來沒試過這么冷,或者,人的心從來都可以到零點的。
過了一會,她冷冷地道:“師兄的話已傳到,煙兒也有話托師兄帶給師父。”
“你說。”
“煙兒,今生只有一個阿瑪,他姓阮。”
旋施夜的心莫名地一痛,他道:“師兄明白。”
阮飛煙吸一吸鼻子:“明白就好!還有,替我謝謝師父這么多年來對煙兒的培養,至于盈貴人,煙兒定必以性命去擔保。”
旋施夜與雪梅聽后一驚,一個喊:煙兒。另一個喊:小姐。
語調中關切之情聞者動情。
可是阮飛煙似乎沒聽到,依然淡淡地道:“也希望師父能做到保守這個秘密,若不然,別怪煙兒心狠手辣。”
旋施夜與雪梅是與她一同長大的,知道她的心從溫柔到剛毅只是一瞬間一事,并且對仇人從不手軟,更別指望她心軟,嗜血不是她的本性,可是她也有底線,一旦觸及,將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阮飛煙的心最單純不過,她只不過是不想額娘受到任何傷害,更不希望宮中的事讓她操心。既然她在阮府過得舒心,那么,誰也別想去破壞這種難得的寧靜。至少這樣,她與額娘仍然是阮瓊天的人,有了阮瓊天,才得以安穩在宮中生存,只要她的位置不變,她額娘也可保平安。
到了今日,她已經不指望師父可以為自己做什么了,她只希望,保存大局。
至于師父一意孤行想讓她另一個寶貝女兒司徒素盈在宮中平安到老,她也只好如他的愿。
旋施夜與雪梅知道她的心意后都嘆了一口氣,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無可奈何。
自從知道司徒素盈是自己有著血緣關系的嫡妹后,阮飛煙的心情就沒有平伏過,那個看起來天真無邪,大大咧咧,說話不經大腦的女子,從此就與她縛在同一根絲上了。
實在是想睡而不能睡,她喚雪梅進來:“雪梅,你去把司徒素盈的底摸一遍,我好知道個大概。”
“是。”說完便想轉身離去。
阮飛煙喊住她:“明天再去吧,現在怎么說也太晚了。”
雪梅止住腳步。
阮飛煙頓了頓又道:“去泡壺菊花茶來,陪我聊聊天。”
雪梅掀開珠簾出去,卻迎面碰上凌香,她道:“姑姑?”
“想是娘娘心煩不能睡,奴婢便去泡了菊花茶拿來給娘娘清心潤肺。”凌香手中捧著茶具,那壺中隱約飄出來的白煙還熱鬧著,空中卻可聞到菊花的清香。
雪梅伸手接過:“小姐今晚注定是睡不好了,還好姑姑想得周到。”
凌香溫婉地道:“在娘娘身邊侍奉得久了,自然能揣摸到娘娘的心思,姑娘也別客氣了,快拿進去吧。”
阮飛煙似乎聽到她的聲音,她在簾內問話:“外頭是凌香嗎?”
凌香含笑看了雪梅一眼,應道:“回娘娘,正是奴婢。”
“一同進來吧,正好本宮想找人說說話。”懶懶的聲音聽來不帶任何感情,可見阮飛煙不是一般的頭痛,而是十分頭痛。
凌香與雪梅對望一眼,一同進去。
“把門窗關上吧。”關上門窗,室內瞬間靜了不少。
除去護甲的手輕敲在梨花木做的桌子上,一下輕一下重的,說不出的節奏,顯得主人心亂不已。
沉吟半響后,阮飛煙抬起頭,問凌香:“盈貴人你是見過的。”
“回娘娘,是的,盈貴人活潑可愛,讓人一見難忘。”凌香恭謹地回答,搞不懂為什么娘娘出去一趟后回來就問起司徒素盈的事。
“既然她那么活潑可愛,人見人愛,就一直讓她活潑下去吧。”阮飛煙若有所思地道。
凌香聽得雖然不是很懂,但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跟雪梅靜靜地陪著她。
紫禁城內一如既往的寧靜,像暴風雨前夕一樣,寧靜得讓人心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