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裝神騙人！”開雪氣憤地問。

臟兮兮的女孩子做了個鬼臉，又用指甲在臉上刮了幾下，“不羞不羞，男子漢大丈夫，半夜三更跑來哭哭啼啼，比個娘們跟娘們，還說什么‘我的命怎么這么苦’……你就是一受氣包的命！”她刻意模仿開雪的聲調(diào)語氣，居然惟妙惟肖，把開雪羞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她盯了他身上的錦服看了幾眼，嘆了口氣，“看來你雖然穿得比我好，吃得比我好，日子卻沒我過得舒坦~”

開雪聽她如此喟嘆，不由也看了看她的衣服，黑不溜秋的沾滿泥巴，但依稀能看見一些紋路，是藍蠟布的百褶裙，系著一條破破爛爛的花腰帶，像蠻族人的打扮。看見他在打量她，臟兮兮的女孩子反而傲然抬高頭，似乎并不以為恥，并以此為傲。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問。

臟兮兮的女孩子狡黠地揚了揚眉毛，“不用你管，反正我知道你就是程狗腿子的兒子程開雪！”

“你敢罵我爹！”開雪很生氣，在他的世界里，從來沒有人敢直呼他爹的名字，更別說“程狗腿子”了！

“哼，他是翰人皇帝老兒的走狗，專門來害我們蠻人的，不是狗腿子又是什么！”臟兮兮的女孩子不屑地罵著。

“你……”開雪氣得渾身發(fā)抖，他今天受的委屈已經(jīng)夠多了，身體覺得越來越熾熱，“你再說一遍試試看！”

臟兮兮的女孩子才不吃他那一套，哈哈大笑，更歡快地喊了起來，“說又怎樣，程狗腿子，程狗腿子……”

開雪沖過去就是一拳——那拳法得自先生的教導，雖然小孩沒多大的力氣，卻也把臟兮兮的女孩子打得痛咧了嘴，“臭小狗腿子，你敢……打我？”

她口里不示弱，拳頭也沒示弱，小拳一揮，恰好也打在開雪的肚子上。開雪跟開寅在先生面前練習對打慣了，忍住痛，立即一腳踢她的膝蓋。臟兮兮的女孩子“啊呀”一聲痛叫著彎下腰，可順勢也一頭把開雪撞翻在地。

這一下力度頗猛，開雪仰頭倒在地上起不來，臟兮兮的女孩子咬牙切齒地道：“我打死你這小狗腿子！”她嗖地一下騎到他身上，伸出一雙泥黑色的爪子就去卡他的脖子，開雪一下臉膛全紅了，很快，連眼眶都充血了。沒想到這蠻橫兇狠的女孩子根本沒有住手的意思，他掙扎了幾下，忽然記得先生曾經(jīng)教過摔跤，胡亂中雙腳扭緊她的腰，一下子倒把她壓在下面了。

他按著她的肩膀，大聲問：“你還罵我爹嗎？”

臟兮兮的女孩子拼命掙扎，依舊很硬氣：“就罵，就罵，狗腿子！大的小的都是狗腿……”“子”字還未來得及出口，臉上便被重重摑了一個耳括子。她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感到臉上一陣陣的發(fā)燙紅腫，終于忍不住哇地哭了出來。

開雪也用雙手卡著她的脖子，惡狠狠地逼問：“還說不說，還說不說……”

臟兮兮的女孩子小口一張，狠狠地在他手背上咬下。開雪的手登時冒出血來，還整整齊齊地顯出一排牙齒印。臟兮兮的女孩子順勢雙手推開他，從地上爬起來，充滿警惕地望定。

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他捂住手上的手，傻愣愣地坐在地上，木頭似的一動不動。她小心翼翼地盯著他，生怕他突然又撲過來。

“喂，小狗……程開雪，喂，你死啦？”可無論她怎么叫，他都沒反應。

臟兮兮的女孩子以為這翰人小孩就是嬌嫩，伸出沾滿黑泥巴的小手，朝他鼻孔探了探，被他一把推開了。

“原來還沒死！”不知為何，女孩子舒了口氣，豎起兩條濃眉，不屑道，“哼，裝死，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呢！”見他還沒答話，肩膀卻在簌簌聳動，不禁好奇地趴在地上俯看他，原來這翰人小孩竟沒出息地哭了！

“喂喂，哭什么呀？”臟兮兮的女孩子有種欺負了別人的罪惡感，不由得軟和了起來，戳戳他的背脊，小聲道，“別哭啦好不好？好嘛，頂多，讓你咬一口好了！”她也不顧骯臟污垢，隨手就把自己的手背遞到開雪的嘴邊，閉上眼睛。等了一會，仍舊沒有動靜，于是她好氣地睜開一只眼睛偷偷張望下，咳，那家伙不哭了，倒是變得癡癡呆呆起來！

“喂喂，你不是哭傻了吧？”臟兮兮的女孩子快要被這憂郁的小孩弄得發(fā)瘋了，左右不是，“我……我這不是就是咬了你一口而已嘛？真的痛成這樣？好吧，是你自己不咬回的，算了……”她悻悻然地把手縮了回來，看他實在不對勁，只得趴在他肩膀上撒嬌地道：“讓我瞧瞧傷成怎樣？”

開雪倏地坐了起來，害得她差點磕在地上。

“我沒事，不用你管！”

氣得女孩子哇哇直叫，“哼，臭美，誰管你了？以為你很了不起呀？”她叉著腰罵罵咧咧，看到他迷霧般的眼神，卻又實在不放心，“唉，我說你，到底怎么了？”

“我娘不讓我再跟沈先生念書了……”開雪愁眉苦臉地答。

“書？書是啥子東西？是好好吃的東西嗎？”女孩子眨巴眨巴著眼問，猶如天邊的寒星。

開雪撇嘴：“書不能吃！”

“那是好看的布，能用來裁成漂漂亮亮的裙子嗎？”

“書也不能拿來穿……”

“那是金銀寶貝，要什么都能買來嗎？”

開雪無語凝噎，搖了搖頭。

女孩子朝地下狠狠地“呸”了一聲，惱火地問，“又不能吃又不能穿，更不是錢，要來啥子用？你個腦勺給蟲子吃光啦？”她戳戳他的腦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開雪被她一連串噼里啪啦地下來，毫無還嘴之力。對七、八歲的同齡孩子，他也不懂書的好處。只是看到沈先生的風神，感到詩書的大道廣博，所以深深地折服而已。書的好處，除了阿娘教開寅的，“可以當大官”外，他只知道是親生阿娘的老仆人老洪懇求他一定要好好念書。

老洪說，他的親生阿娘生前就是個念過很多很多書的大家閨秀，她還會寫很好看的字，吹很好聽的笛子。她出身雖然清寒，卻贏得府內(nèi)所有下人的稱贊。即使她去世多年，也有不少人仍舊念著她的好。老洪懇求小主人無論如何也要咬牙忍下去，長大了，像故主那么聰明善良。